閻紀宇專欄：千禧世代、覺醒世代新左派，智利「刺青總統」波里奇迎向艱鉅挑戰

國家領導人動見觀瞻，萬目所視，萬手所指，傳統媒體與社群媒體24小時監控，其實是全世界「外觀」最受限制的人，女性（尤其較年輕世代）或許還有一些改頭換面的空間，男性就幾乎是清一色「穿西裝、打領帶」，例如各位心目中的「美國總統」，正經八百但乏味至極。不過明年3月11日，國際政壇將出現一位特異的國家元首，不但從來不打領帶，而且身上有刺青。

波里奇（Gabriel Boric）去年12月19日當選智利總統，預訂今年3月11日宣誓就職，交接期長達82天舉世罕見。上任前1個月，他會先過36歲生日。沒錯，波里奇將是一位千禧世代（Millennials）或者Y世代（Generation Y）總統，屆時放眼全球領導人，也只有歐洲迷你國家聖馬利諾（San Marino）的執政官（Capitani reggenti）賽門契尼（Giacomo Simoncini）比他年輕（27歲）。

年輕真好，穿風衣、T恤進國會的「rocker」

「年輕」對波里奇與智利而言有多重意義，他是智利史上最年輕的總統，大獨裁者皮諾契特（Augusto Pinochet）1990年垮台時他才4歲，2000年代讀大學時以「學運領袖」的身分崛起，同時也和台灣野百合學運、太陽花學運領導人一樣，從體制外轉進體制內，從街頭走入廟堂，27歲當選國會眾議員，開議第一天穿風衣、T恤進場，讓議事殿堂袞袞諸公諸婆議論紛紛，但他毫不以為意。平日，牛仔褲、T恤、棒球帽是他的註冊商標。

波里奇也是一位道道地地的「rocker」，口味偏重金屬，最愛的樂團包括超脫（Nirvana）、九寸釘（Nine Inch Nails）、盲音（Deftones）、工具（Tool）、雷姆斯汀（Rammstein），不過據說他也聽泰勒絲（Taylor Swift）。

對於這樣一位「少年郎總統」，外界不免好奇他的感情世界或婚姻狀況。波里奇至今未婚，有一位人類學家與社會學家女友卡拉瑪諾斯（Irina Karamanos），她是希臘移民後裔（波里奇是克羅埃西亞裔），能說4國語言，已表明未來將以第一夫人（或第一女友）的身分積極參與政治與外交工作，並強調新政府的目標將是公平、人權、社會正義。對於智利正在進行的修憲工程，她認為「我們需要女性主義的政治觀念」。

順帶一提，智利其實是個蠻保守的國家，3分之2人口信奉天主教，法律對女性墮胎有嚴格限制與懲罰，同性婚姻要等到波里奇上任前一天才正式合法化。 （相關報導： 閻紀宇：天荒地變二十年，九一一恐怖攻擊事件 ｜ 更多文章 ）

2019年智利「社會大爆發」造就波里奇「生涯大爆發」

婦唱夫隨，波里奇當然是個旗幟鮮明的左派、自由派、進步派，領導的執政聯盟甚至包括智利共產黨（PCCh），因此也招來對手貼上「極左派」標籤。智利長期以來是拉丁美洲政治、社會、經濟最上軌道的國家，可以「模範生」來形容，但2019年的「社會大爆發」（Estallido Social）全面觸發了這個國家的未爆彈：貧富不均、菁英壟斷資源、生活成本高漲、公共服務品質低落。換言之，皮諾契特時代推行至今的新自由主義（neoliberalism）發展模式已是強弩之末、問題叢生。

那年10月，智利首都聖地牙哥（Santiago）市政府大幅調漲地鐵票價，星星之火引燃以青年學子為主力的「社會大爆發」，情勢之嚴重是皮諾契特垮台近30年來之最，皮涅拉（Sebastián Piñera）總統下令對各大城市實施宵禁，軍警強力鎮壓，身為國會議員的波里奇代表左派政黨出面，與皮涅拉的右派陣營達成協議，以修憲公投公投計畫平息街頭動亂。

儘管這項協議讓智利真正的「極左派」相當不滿，指控波里奇向右派妥協、背棄自己出身的學運。但「社會大爆發」也讓波里奇展現成熟的政治運作能力，從眾多「學運世代領袖」之中脫穎而出。2020年10月，修憲公投第一階段登場，贊成修憲陣營壓倒性獲勝；去年5月，智利選民選出制憲會議（Convención Constitucional）155席代表，左派是最大贏家。大勢日漸明朗，波里奇已經是智利左派的共主，儘管也是一位「少主」。

2021大選年跨越總統年齡門檻，對決極右派選將卡斯特

擔任智利總統的年齡門檻是35歲，波里奇就在2021大選年初跨越這道門檻！只能說「天時」已經到位。如此年輕，沒有任何行政經驗，被貼上「極左派」標籤，波里奇的選情原本並不看好，但還是在11月21日的第一輪投票拿到第二名，而且對手是極右派的卡斯特（José Antonio Kast），反改革、反女權、反同婚、崇拜皮諾契特，讓波里奇的勝選之路相對單純：拉攏中間選民。

波里奇也不負眾望，充分展現靈活、柔軟、務實、善於聆聽的特質，但態度不失誠懇。他不再高唱「如果智利曾經是新自由主義的搖籃，未來它將是新自由主義的墳墓！」試圖將「革命」淡化為「改革」；他向自己過去瞧不起的傳統左派（中間偏左）政黨遞出道歉與和解的橄欖枝；他努力拉攏智利北部保守派票倉的選民；他甚至開始穿西裝外套與襯衫，只不過對打領帶仍然敬謝不敏。12月19日第二輪決選投票，波里奇不但後來居上，而且大贏卡斯特近12%。

「覺醒」的新世代左派領導人

冷戰落幕迄今，拉丁美洲政治的「向左轉」或者「向右轉」一直是讓國際觀察家興味盎然的焦點。近年，拉美似乎出現「左轉壓過右轉」的態勢，阿根廷、秘魯與宏都拉斯的總統大選都由左派勝出，今年的哥倫比亞與巴西大選也是左派聲勢看好，儼然是2000年代「粉紅浪潮」（pink tide）再起。不過分析家指出，與上一代的拉美左派領導人——以委內瑞拉前總統查維茲（Hugo Chávez）為代表——相比較，像波里奇這樣的新世代領導人已經脫胎換骨，沒有那麼民粹，沒有那麼仇視既得利益階層，不會推動激進的國有化政策，不會罔顧財政原則大撒幣，不會走向威權獨裁，不會高舉「反美帝」大旗。 （相關報導： 閻紀宇：天荒地變二十年，九一一恐怖攻擊事件 ｜ 更多文章 ）

同樣面對嚴重的經濟不公平、不平等現象，波里奇（們）借鑑的其實是北歐模式（Nordic model）的社會民主主義，主要工具是加稅而非抄家。他們擁有根深柢固的進步意識型態，支持女性主義、捍衛性別平權、營造多元社會、維護原住民權益、重視生態保育、面對氣候變遷危機。他們相信強化民主機制是國家發展的不二法門，因此對古巴、尼加拉瓜等國左派獨裁政權照樣不假辭色。波里奇不但是千禧世代，而且是「覺醒世代」（woke generation）。

如何兼顧推動社會改革與確保經濟成長？

理念與理想終究得從天上落回人間，面對一個面積75.7萬平方公里（台灣的21倍）、人口2000萬、近代發展歷程複雜的國家，波里奇的時間——智利總統任期4年，不得連選（但可隔屆）連任——以及政治資源——左派陣營在國會僅有微弱優勢——都非常有限，他的行政與財經經驗闕如、加稅政見與過往「要將新自由主義送進墳墓」的言論，已經促使企業界「用荷包投票」：近來智利股市與智利披索（Chilean Peso）都疲弱不振，數百億美元資金在他當選後匯往國外。

換言之，波里奇面臨許多左派國家領導人共同的難題：如何兼顧推動社會改革與確保經濟成長？他的改革支票包括廢除私營的退休年金體系、大幅降低學費並豁免學貸、建立全民健保、將工時縮短為每周40小時、提升基本薪資，都必須有堅實的財務規畫作後盾，除了對富人與企業加稅，還得冀望經濟持續成長、外資持續湧入。

依據《經濟學人》（The Economist）的估算，今日智利仍是拉美經濟優等生，但今年GDP成長率預估僅1.5%至2.5%（去年11%）；目前通膨率約6.7%，是智利央行設定目標的2倍有餘；智利的國債佔GDP比例已經來到32.5%，財政赤字則是GDP的8.3%，兩個數字都不甚好看。另一個隱憂來自波里奇自家左派陣營，他們掌控的制憲會議可能會推出一個大幅擴張社會安全網的新憲法草案，一旦公投過關，波里奇政府將被迫埋單。 （相關報導： 閻紀宇：天荒地變二十年，九一一恐怖攻擊事件 ｜ 更多文章 ）

面對嚴峻挑戰，新手上路的波里奇已延攬不少財經界老將助陣，強調新政府將恪守財政紀律、負起財政責任，「向我們的歷史學習，以小而堅定的步伐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