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量的新創和風險資本新聞淹沒下,日前矽谷的一則新聞並沒有引起太多一般讀者的注意,但在我們風險資本家讀來,多少會發出帶著一點詩意的喟嘆。
眾所皆知,創辦於1972年的紅杉資本不只是矽谷最老牌的風險資本管理公司之一,也無庸置疑是最成功的。其歷史上投資過的公司包含蘋果、思科、甲骨文、雅虎、谷歌和LinkedIn等,這些上市的公司總市值超過1.4兆美元,佔現今納斯達克交易所上市公司總市值兩成以上。
一般上市大企業的領導階層交班通常也都會上新聞,但是通常不見得對每日的營運會有影響,因為員工上千上萬人的上市企業通常組織很完整,運作也有慣性,領導者雖然會影響到公司長期的發展,但短期來說影響有限。
相對的,矽谷式的風險資本管理公司是環繞著合夥人建立的,合夥人的加總就等同於公司。就算公司是以股份有限公司的方式設立,而非有限合夥制度,一間風險資本公司的三大挑戰:建立並維持交易流、基金募資以及新創退出,都高度仰賴合夥人的人脈、經驗以及智慧。把合夥人拿掉,公司本身剩下的價值就是幾台列為資產的筆記型電腦和辦公室傢俱而已。
而只要有任何知名公司的合夥人出現異動,不管是新聘或離職,都不免引起一陣騷動。以基金營運的法律層面來說,合夥人離職通常會觸發關鍵人條款(key person clauses),導致基金暫停運作或者甚至被迫解散。以投後管理來說,一位合夥人所投資並且擔任董事的公司,從創業團隊、員工到其他董事會成員,往往只有該合夥人最清楚,很難讓另一個合夥人接手——Peter Thiel從2005年投資臉書以來一直擔任臉書的董事至今,長達十餘年,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Peter Thiel從2005年投資臉書以來一直擔任臉書的董事至今,長達十餘年(圖/維基百科;文/楊建銘).jpg
而如果管理公司是以有限公司的形式設立,那麼合夥人通常持有管理公司股權和可以影響公司決策的投票權,如果這樣的合夥人離職,股權該如何處理?是否買回?買回價格為何?由誰出資?都可以是很複雜的事件。
作為矽谷的長青樹,紅杉資本卻已經經歷過兩次管理合夥人交班,這次將是第三次——事實上,正是這樣的交班文化讓他們能夠在矽谷十年一波的科技浪潮中,維持長期不墜的活力和回報率。
紅杉資本投資的十三位科技先驅,去年富比世以封面這群「紅杉軍團」。(富比世封面截圖/forbes.com)
紅杉資本的創辦人是矽谷傳奇Don Valentine,如果列出他投資過的新創的清單,那根本就是一部我這一代科技人所熟知的矽谷歷史:蘋果、思科、美商藝電、Linear Technology、LSI Logic、Microchip Technology、NetApp、甲骨文和PMC-Sierra。當他在1972年創辦紅杉資本時,不僅未以自己的姓名作為公司名稱,還刻意選擇了「紅杉」這種可以生長上百甚至上千年的樹種為名,為的就是建立一個可以永續經營的風險資本管理公司。
我們都知道在股票共同基金(mutual fund)的世界裡,過去的回報並無法預測未來的回報,因為資訊越來越透明,交易越來越高頻,要產生超越市場或者某些領域總體水準以上的超額回報——或者金融術語中的alpha——是很困難的。
但在風險資本這種資訊不對稱的產業裡,成功的風險資本公司卻通常有很高的機會繼續維持高回報率,因為優秀的新創都會想要找最成功的風險資本家募資,因為他們有品牌和人脈可以幫助創業家。因此如果是好的投資機會,可能在矽谷頂級風險資本公司間轉一圈就募資完成了,根本不會輪到其他人去看。
而以紅杉資本創立前十幾二十年的斐然成績來說,以Don Valentine為首的合夥人們大可「躺著幹」,等著新創上門就可以。但Don選擇在1992年將管理合夥人職位交班給Doug Leone和Michael Moritz,並且告訴他們他們可以決定是否要讓自己繼續留在公司裡。
這個在風險資本公司裡不太尋常的決定其實來自於Don的遠見,因為他看到其他公司有一些合夥人做太久,做到僵化,甚至在會議中睡著,他認為這對於公司的永續經營以及所投資的新創的成長都是很糟的事情,因此決定自己帶頭採取讓紅杉資本可以避免僵化的策略。而如果只是交出名義上的職位,卻讓其他合夥人覺得創辦合夥人還是在Doug和Michael身後操作的話,就失去意義,因此他讓兩人決定自己是否應該留在公司裡,這樣一來就算決定結果是Don留在公司繼續進行投資,也是由兩位新的管理合夥人決議的,可以賦予他們可信度,讓他們能領導公司進入新的時代。
這個第一次交班後來證明是個重要的決定,如果我們看Don投資過的公司,許多都是重量級的電腦或者半導體公司,交班之後紅杉資本成功搭上——某種程度也促進了——90年代的達康熱潮,投資了雅虎、谷歌、PayPal乃至於達康泡沫破滅後的LinkedIn和KAYAK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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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表示,沈南鵬的任命讓紅杉資本成為矽谷風險資本公司在海外擴張少數的成功案例。(取自互動百科)
紅杉資本在1992年和2012年這兩次交班的過程中,我們看到他們成功地從投資計算機科技(蘋果、甲骨文),轉型到投資達康公司(雅虎、谷歌),再到精實新創(Whatsapp),在其他僵化的矽谷風險資本家死抱著在前一波科技浪潮裡累積的領域知識(domain knowledge)不放以至於錯過新浪潮時,紅杉透過領導人的交班,活化公司合夥人們的投資思維,讓他們不只能持續吸引各種新創來募資,更能持續做出正確的、開啟新世代的投資決定。
在我執筆回顧這整個歷史時,除了讚嘆紅杉資本歷任管理合夥人的遠見和氣度以外,更讓我確定的是:好的風險資本家必須是跟創業者一樣的,都是試圖建立一個長青的基業。
上面這幾個提到的紅杉資本歷史上的合夥人,大可戀棧職位,躺著幹,等其他年輕合夥人尋找案源,自己再分享高比例的紅利(carried interest)就可以——相信我,矽谷有不少老牌合夥人是這樣在榨取公司最後的利益——但正是因為他們帶著基業長青的思維,才讓他們能夠吸引到真正想創辦長青基業的創業家,也才讓紅杉能夠不斷創造和跟上新的浪潮,爲創辦人、員工和基金投資人都創造高額回報。
*作者為台灣大學電機畢業,在台灣、矽谷和巴黎從事IC設計超過十年,包含創業四年。在巴黎工作期間於HEC Paris取得MBA 學位,轉進風險投資領域,現為Hardware Club合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