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走走》紀念陳柔縉:十一本書,她用「小寫歷史」復刻時代舞台

20211018-陳柔縉。(取自台大新聞研究所網站)

文/夏珍(專欄作家)

像我這樣的專欄作者,跟磨好的糯米漿一樣,不有編輯拿大石頭來壓,水分擠不出來,可用的糯米糰做不成,湯圓也將遙遙無期。——陳柔縉《人人都是一個時代》新版(2016)

在「作家」這個頭銜之前,陳柔縉是記者,而且是政治記者。很多年後,當她已經是公認書寫日本時代台灣常民史的一把手,台大新聞所兼任副教授,她也從不把「記者」從她的履歷裡拿掉。坦言「因為不想再碰政治新聞,所以轉向書寫歷史」,或許她也不得不承認,就算強硬拋開「記者魂」,却捨不去她獨特的「記者之眼」。

只是她的眼眸總能穿越時空,回到那個曾經如此真實却湮沈於歲月的時代,在故紙堆、舊報紙裡,翻騰出曾經斑爛喧嘩的人間煙火味。如果她活在那個年代,或許她會是不遜於楊千鶴(台灣第一位女記者)的另一位進步女性,否則,她怎麼會對塵封百年的「新聞」甚至「廣告」,有如此異於常人的敏感的洞察力——足可穿透百年。

獨特的「記者之眼」,讓她能夠一點一滴復刻出繁複細緻的時代舞台。舞台之上,她寫的「故事」——都是真的。包括她最後也是唯一的虛構作品《大港的女兒》,小說主人翁愛雪有具體的原型,從口述訪談到以小說呈現,本身就是一個迷人的故事。

更迷人的是隨著主人翁的成長,高雄風貌纖毫畢現,搬新家時四目丁的各式店面,從賣浴桶的到寫真館——還是女性攝影師開的;從1939年《台灣日日新報》一則新聞的標題:「要有正確的戰時認識,看板上,不能再出現羅馬字(英文字母)。」看到米奇寫真館要改掉 Micky,二百六十番地的日本炭酸株式會社廠區高牆上四個大字「液化炭酸」間,以圖案顯示的CO2消失,1942年瓜達爾戰役戰局逆轉後,醫院在報紙廣告標榜的「X光線」代之以「物理診療科」……「等英文被丟光光,洗淨淨,日本也已陷入苦戰的漩渦。」

一個章節,橫跨戰事從順遂到吃緊的四年,從街景到報紙,無一不出自她的考據。就這樣,她從過去走出來,如臨實境般地把讀者帶回戰時高雄。

過去關於台灣歷史的書寫,多少存有「為台灣人而寫」的民族精神,要藉此建立台灣人的自尊和自我認同。然而,台灣人的歷史並不當然等於台灣的歷史。——陳柔縉《台灣西方文明初體驗》(2011)

陳柔縉對「細節」的講究,可能出於個性,對我們不曾經歷但真實存在的那個台灣,她有無盡的好奇,和不追索出所以然就不鬆手的不甘。但凡念頭上來,就是連珠砲般的問題,用她的語言,「我就是『袂爽』為什麼我們都沒有弄懂日本時代是這個樣子。」眼神發亮,講完話伴隨著是爽朗的笑聲。 (相關報導: 世界走走》凍卵同路人 更多文章

如果沒有她補白,很難講這段「日治」五十年的台灣,還有沒有人能如此逼真的復刻?她其實並不糾結該用「日治」或「日據」去稱呼,她慣常用「日本時代」——台灣的日本時代或日本時代的台灣,不帶政治意識型態評斷的描述。發生過的歷史事實就是事實,曾經被抹掉過的,她就重新描色填上。寫《廣告表示:____》的時候,她手上玩的是五百多張報紙廣告,能讓她笑的,她就撈出來,比方當年的禿頭藥廣告把各種男性禿頭分類為:一列縱隊、孤城落日、明鏡止水、絹絲瀑布……,讀者為之爆笑的同時,彷彿也聽到她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