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構的「五族共和」—孫文與毛澤東的「中華」:《何謂中華何謂漢》選摘(2)

中國北京天安門廣場的毛澤東肖像。(AP)

在「中華」概念的界定上,最終掌握關鍵話語權的,還是「革命之父」孫文。

清朝末期首次打出的「中華」,是要把建立清朝的滿族從中國驅除、建立起漢族獨尊的民族國家,以此為正當性進行訴求的象徵性口號;樹立中華民國之後的「中華」,則是強調以滿族為首的「五族」團結融合的象徵性口號。(王柯《多民族國家—中國》) 

孫文在一九一八年底,為了提供富國與民族自立一套方針,編纂了一部名為《建國方略》的作品。在這部作品中,首次出現了「中華民族」這樣的用語。

《建國方略》是部分為「心理建設」、「物質建設」、「社會建設」三章的大作,在這當中呈現出孫文民族主義的真正面貌。簡單說,他只在第二章第三部「蒙古、新疆的殖民」中,提到清朝時期新納入領土的蒙古和新疆,而且還是和鐵路建設相關、如何實施漢人殖民的方策,至於對包含西藏在內的新疆、蒙古居住的非漢人,則是一副完全無視的態度。

可是在此同時,就像王柯指出的,「五族共和」意味著五族同心協力建設新國家,換言之就是必須要有參加者的同意與共識。換言之,非漢族獨立的要求有可能藉此正當化,而國家也內含了分裂的契機。

此後,孫文的方針產生了重大的變化: 

一九一九年,中華革命黨改稱中國國民黨,以廣東為根據地。

一九二一年,中國共產黨成立,標榜民族主義的國民黨則是呈現反共的姿態。此後,國共合作與武力衝突、合縱連橫反覆不斷的混沌時代於焉展開。

一九二四年,國民黨召開第一屆全國代表大會。在前一年發表的「國民黨宣言」中這樣說: 

吾黨所持之民族主義,消極的為除去民族間之不平等,積極的為團結國內各民族,完成一大中華民族。

這是當時孫文對民族問題的理解。這篇宣言中最大的重點是「團結國內各民族,完成一大中華民族」;孫文的「中華民族」是個未完成的空架子,只是將來應該形成的努力目標罷了。

孫文對這個努力目標究竟抱持著多少責任感,其實很成疑問。在這裡已經看不到「五族共和」的修辭。不只如此,孫文在一九二四年的演講中更說: 

就中國的民族說,總數是四萬萬人,當中參雜的不過是幾百萬蒙古人,百多萬滿洲人,幾百萬西藏人,百幾十萬回教之突厥人。外來的總數不過一千萬人。所以就大多數來說,四萬萬中國人可以說完全是漢人。同一血統生活,同一言語文字,同一宗教信仰,同一風俗習慣,完全是一個民族。(《三民主義.民族主義第一講》) 

孫文做出了堪稱「背叛」的路線變更,從伴隨民族自決的「五族共和」,轉變為以漢人為中心的「中華民族」。也就是說,他從康有為的「中華—五族共存」,戲劇化地轉換到章炳麟的「中華—五族否定」、「大漢族主義」。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面臨到「如果再不留心提倡民族主義,結合四萬萬人成一個堅固的民族,中國便有亡國滅種之憂」的危急狀況。

作為拯救危機的革命旗手,孫文腦海裡想到的,徹頭徹尾只有漢人:  (相關報導: 一週好文:在台灣還不是「中華台北」的年代 更多文章

孫文是個強烈的民族主義者,他的思想概括在民族、民權、民生三位一體的三民主義當中。根據他自己的說明,三民主義意味著「中國的國際地位平等、政治地位平等、經濟地位平等」。這整個體系的民族主義色彩相當濃厚,特別是在民族主義這章中,明顯充斥著近代民族主義的主張。換言之,他所著眼的是對內進行國民統一,對外則追求國際平等。(竹內好,《身邊的現代中國論》) 竹內好(一九○七—七七,專攻中國文學)認為,孫文的民族主義是處在「當帝國主義入侵亞洲時,面對侵略者所孕育出的民族意識」這個脈絡的延伸上。就普遍情況而論,新中國的知識分子對民族問題的歷史理解,相當遺憾地比起過去的文人甚至來得更差。他們甚至連一語道破「周隋唐皆出武川」,這種清朝人的見識與認知都沒有。孫文的主張也幾乎無視於漢以外各民族的存在。王柯斷言,孫文所推演的國家論,雖然改換門面,號稱是建立在「融合」、「同化」上的「中華民族國家」,但本質上仍然是換湯不換藥的「漢民族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