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為專業出版工作者,面對作者離世,許多時候我們的理性遠遠超過感性,如何把書編輯好、行銷做好、安排通路、送到最多讀者手中,永遠是第一考慮。這又何嘗不是作者對編輯的期盼?
走到一定的人生路,當然知道上坡之後必然下坡,繁華之後難免淒清,月盈則虧水滿則溢,而人生,終有散場一天。死亡天天都在發生,隨時就在眼前,只是不確定誰先揮手道再見。
「我們仨」終於在天上團聚
道理都明白都瞭解,但,曾經與之共同奮鬥、共同努力的「戰友」,作家李維菁的忽然離去,卻是編輯生涯至今最難受的一場道別。認識維菁不算早,一開始就像是朋友般的相處,而非編輯與作者的職場互動。直到有一天我們聊啊聊到共同的夢想:一起來做給大人看的圖文書吧,終於發現彼此的交集,終於從朋友變成工作夥伴。維菁的病逝,文化界、藝文界諸多友人哀悼,更有許多新舊讀者拿起她的作品,重新閱讀《我是許涼涼》。她的告別式盛大美麗而圓滿,離開殯儀館後,忍不住回想近幾年編輯生涯中,曾和哪些作者說過再見?又是懷抱什麼心情?
楊絳先生算是高壽離開的作者,令人不捨卻祝福。在摯愛錢鍾書先生和女兒錢瑗相繼離世後,《我們仨》只剩她一人,獨居多年,瘦弱又堅韌的楊先生持續筆耕不輟,九十幾歲高齡仍出版散文集《雜憶與雜寫》以及小說《洗澡之後》。老人家很可愛,《洗澡》是她壯年期小說代表作,人至暮年卻心心念念書中人物的「結局」,輾轉聽說她很擔心自己離世後,若有其他作者狗尾續貂寫續集,那就糟糕了,無論如何也要寫出心中的完整。每次只要想到一位年已近百的老人伏案桌前,為自己書中人物編織對話,書寫故事結局,不知怎的,心酸又溫暖。
二零一六年,楊先生以一零六歲高齡在北京辭世的消息傳來,第一個想法是「我們仨」終於得以在天上團聚,怎能不祝福老人家?編輯當下能做的是盡快清查庫存,再版舊作,特別是私心認為最精彩的散文集《幹校六記》,因通路沒需求早已缺書許久,趁此重新介紹給讀者。

一面抗癌一面創作《罐頭》
有些作者的離去完全在意料之中,很難描述當下的心情,大概類似:「這一天終於來了,那,我們能做什麼?該做什麼?」賈伯斯(Steve Jobs)的過世是一個難忘的例子,完全來不及感受任何情緒,只能拚命趕工讓繁體中文版與英文版同步出書。
前年《當呼吸化為空氣》(When Breath Becomes Air)則是另一個故事。買下此書版權時,作者正奮力抗癌中,拿到的書稿卻是由其遺孀協助潤飾而成。做為天才級神經外科醫師,卡拉尼提(Paul Kalanithi)全心投入學術研究和第一線臨床工作,卻輕忽自己身體早已發出的警訊,一做檢查已是嚴重癌症。 (相關報導: 「我們一生要的,就只是漂亮地走路」李維菁遺作《人魚紀》獲台北文學獎年金獎助 | 更多文章 )
自幼熱愛文學、哲學,甚至曾考慮以文學創作為職志,他一面抗癌,一面用詩意又文學的筆觸寫下遺作《當呼吸化為空氣》。此書售出全球三十七國版權,也是《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排行榜當年最暢銷的著作之一。做為繁體中文版的編輯,我們在拿到書稿後,反覆思考的是,此書與《最後十四堂星期二的課》(Tuesdays with Morrie)之類的暢銷作品有什麼差異?該以什麼視角找出此書的獨特性介紹給台灣讀者?有哪些人適合為此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