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美國在冷戰時期的頭號戰略假想敵是蘇聯,不過到了21世紀的「新冷戰」,到底北京還是莫斯科才是美國最重要的戰略敵手,在烏克蘭戰爭爆發後似乎難有定論。川普時期的「中國威脅論」如今深受挑戰,五角大廈官員甚至將俄羅斯開戰稱為「歐洲的911事件」,美國該將大部分心力放在太平洋對付中國,或者回防大西洋守護歐洲盟友?華府智庫「美國企業研究所」的哈爾‧布蘭德斯認為,不該將中國與俄羅斯看成截然不同的威脅,因為中俄已構成「聯合獨裁軸心」。
《華爾街日報》指出,從2017年12月發布的國防戰略報告(National Defense Strategy)開始,五角大廈便將中國與俄羅斯並列首要威脅,次一級的關注重心則是北韓、伊朗以及恐怖主義,此即所謂「2+3」戰略。不過這些年華府有意將美國的國家戰略改為「1+4」,頭號戰略威脅只保留中國一個,俄羅斯則與北韓、伊朗、恐怖主義共同位列次要威脅。然而去年以來的烏克蘭危機,讓華府將本該在今年初公布的新版國防戰略報告一直捏在手裡,顯然是對頭號威脅的變動有所猶疑。
五角大廈在3月28日還是向國會正式提交了新版國防戰略報告,而且中國仍被視為美國的「頭號挑戰」與「最重要的戰略競爭對手」,俄羅斯的重要性則被調降。一名五角大廈官員對《華爾街日報》表示,在美方的評估裡,包括外交、科技、經濟、軍事、地緣政治等領域,中國依舊是本世紀唯一能夠對美國構成全面性挑戰的國家,俄羅斯並不構成這種程度的威脅。
不過《華爾街日報》也說,在普京下令攻打烏克蘭之後,「美國究竟該優先對付北京還是莫斯科」這個問題在華府依舊被爭論不休。一方認為美國不應無視俄國發動侵略的急迫性與影響重大,另一方則認為無論普京的行徑多不可取,中國依舊是唯一對美國構成真正全面威脅的挑戰者,因此東歐的戰事如何慘烈,也不該分散美國對西太平洋局勢的關注。雖然新版國防戰略報告已經給出「中國最重要」的答題,但是隨著烏克蘭戰爭的進行,這個答案似乎還是無法解決各界對於美國安全的擔憂。
2022年4月5日,基輔北方城鎮布查遭俄軍嚴重破壞。(美聯社)
布蘭德斯指出,他並非要否認對美國造成最大威脅的專制政權就是中國。中國的經濟力量、科技實力、以及不斷成長的軍事能力,都足以動搖美國在亞洲甚至其他地區的領導地位,習近平政權更企圖改寫包括技術標準到國際機構運作規則在內的全球規範,因此拜登政府將中國視為「頭號戰略假想敵」、並且評價中國「綜合經濟、外交、軍事、技術力量,對穩定與開放的國際體系構成持久挑戰」並沒有什麼問題。與中國相比,布蘭德斯直言「俄羅斯不過是一個二流國家」。目前的烏克蘭戰爭雖然造成嚴重損害,但在烏克蘭的堅定反抗與全球的經濟抵制下,俄國軍事與經濟的弱點也一覽無遺。即便普京能夠動搖現有的世界體系,但沒有人會對「冒出一個以俄羅斯為中心的世界」感到憂心。不過布蘭德斯也提醒,習近平若想完成他的野心,一個強大的盟友俄羅斯實屬不可或缺。
2015年9月3日,習近平在北京主持閱兵,解放軍的99A2主力戰車正通過天安門廣場。(美聯社)
包括習近平與普京在北京冬奧期間的聯合宣言,還有中俄外長日前在安徽屯溪的會晤,其實都很好的印證了布蘭德斯的看法。習近平與普京2月4日在北京強調「兩國友好沒有止境、合作沒有禁區」,即便各界對於普京在烏克蘭開戰「習近平事先是否知情」有所爭論,但王毅與拉夫羅夫3月30日在安徽屯溪見面,強調兩國關係「經受住國際風雲的新考驗」,顯然俄羅斯需要中國相挺之餘,中國也不願加入世界譴責俄國侵略的行列。即便是在和平時期,布蘭德斯認為俄羅斯也稱職地扮演了讓美國分心、無法專注對付中國的關鍵角色。更不用說莫斯科是如何運用網路攻擊與資訊戰削弱民主世界,與北京一起讓網際網路對獨裁統治更加友好。
布蘭德斯指出,西方領導人往往將普京視為一個單純的破壞者,然而他的所作所為卻不僅僅關乎俄國斯的利益,更替習近平創造了一個能夠施展拳腳的戰略空間。因此這兩位獨裁者會相互靠近,也就不那麼讓人驚訝了。誠如中俄在冬奧期間發表的聯合聲明,雙方都對美國懷有深切的敵意、都希望建立更大的勢力範圍、美國的影響力受到限制,好讓像他們這樣得獨裁者更為安全。
2022年2月4日,北京冬奧前夕,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與俄羅斯總統普京(Vladimir Putin)會面(AP)
若是在戰爭時期,布蘭德斯認為中國對俄羅斯的依賴程度會更高。因為普京所領導的俄羅斯將可形成一個廣闊的友好區域,使得中國在對付美國及其盟友時能夠沒有後顧之憂。除了平日的共同演習與國防科技計畫,戰時中國若被美國封鎖海上運輸,只有俄羅斯的軍事援助能夠讓北京渡過難關。布蘭德斯還引用了昔日《環球時報》總編輯胡錫進的評論:「有俄羅斯作為夥伴,中國就會不怕美國實施能源封鎖,我們的糧食供應也更有保障,很多其他原材料也是一樣。」
布蘭德斯判斷,基於以上理由,對習近平領導的中國來說,其根本利益莫過於維護一個友好而專制的俄羅斯。尤其是在美國積極拉攏印太地區的盟友與夥伴之際,北京更不可能會加入華盛頓共同對抗俄羅斯的行列。布蘭德斯也引用了官媒央視主播劉欣的推特,她認為美國正在請求中國幫忙,其邏輯卻是「你能不能幫我打你的朋友,這樣我接下來才好集中火力對付你」。
布蘭德斯認為,從「中俄相互需要」出發,才能準確理解普京發動這場戰爭為什麼會是中國的大麻煩。普京的強勢或許可以是北京的福音,但普京的莽動也會是北京的詛咒。因為俄羅斯對一個勇敢的民主國家發動侵略,確實激起了國際社會的譴責與反彈,也給中國帶來問題。就像韓戰時美國的盟友擔心蘇聯趁機進攻西歐,普京侵略烏克蘭同樣讓國際社會對獨裁政權多所提防,甚至讓民主國家設法讓其經濟與獨裁國家脫鉤—這兩者對北京來說都不是好事。
此外,包括澳洲與日本都在調漲軍費,連原本相對親中的南韓,這次大選也把更加鷹派的總統送進青瓦台。至於美國除了增加國防支出之外,五角大廈也不斷警告「與中國的衝突恐怕已經不遠」。而且烏克蘭戰爭除了影響民主國家的政府,外國企業與資本也開始考慮習近平對台灣動武後需要承受何種風險,因此出現撤離中國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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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3月18日,普京在莫斯科的盧日尼基體育場舉行大型造勢活動,這一天也是俄羅斯併吞米亞八周年。普京宣稱「俄羅斯一定會實施所有預期的計劃」。(美聯社)
至於這場烏克蘭戰爭俄國無論是輸是贏,布蘭德斯認為對習近平來說都是「弊大於利」—俄國要是贏了,民主國家勢必會加速圍堵中國;俄國要是輸了,習近平的地位也將岌岌可危。那如果烏克蘭與俄羅斯進入長期戰呢?布蘭德斯認為要是如此,俄國的經濟勢必變得更為孤立、軍事消耗更是遠較這第一個月的戰事更為嚴重,陷入負債的俄羅斯恐怕只能輸入一些基本貨物。這樣的俄國與其說是跟中國彼此扶持掩護的有力盟友,更像是一個等待北京捐輸的拖油瓶。
布蘭德斯也討論到普京被迫下台的可能性,畢竟因為考慮欠周的衝突導致政權更迭,這在俄羅斯的歷史上並非什麼新鮮事。而且沒人知道普京究竟身處什麼樣的政治困境,而他身邊的重臣謀士大概也在擔心自己成為戰爭失利的替罪羊。如果普京政府真的有變,布蘭德斯認為對習近平來說也是莫大的威脅。美國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中國研究主任白明(Jude Blanchette)日前也在《華盛頓郵報》撰文指出,中國並不會因為俄羅斯在戰場落居下風,就減少對莫斯科的支持。
2022年4月5日,基輔居民在塔拉斯·謝甫琴科的銅像前用燭光排成烏克蘭地圖,悼念在戰爭中遭到俄軍殺害的同胞。(美聯社)
白明認為,當俄羅斯因為烏克蘭戰爭陷入困境,中國反倒會加大對普京政權的支持力道。除了習近平上台後的中俄關係日益正面,白明也提到了2月4日習近平與普京發表的聯合聲明。這份聲明傳達了兩位獨裁領導人共同的世界觀—「全球治理體系和國際秩序變革持續推進」,美國及其盟友則威脅到了中國與俄羅斯的利益與安全。在習近平與普京的描述下,北約保持的是「冷戰時期意識形態、不尊重他國主權、安全、利益及文明多樣性」,美國的「印太戰略」則對區域和平穩定造成消極影響。
白明指出,中國當然不願加入美國的反俄陣營,因為這將大為提升美國的領導地位。不過關鍵問題並非「中國會不會支持俄羅斯」,而是「中國會支持俄羅斯到什麼地步」。白明分析,儘管習近平希望跟歐洲保持良好關係,並且極力避免中美關係進一步惡化。然而俄羅斯不但是中國在對抗美國時重要的安全與戰略夥伴,甚至是中國「唯一的軍事與戰略夥伴」,因此普京與俄羅斯的命運將直接關連到中國的核心安全利益。普京一旦垮台,兩國超過2500英里的邊界可能出現動亂,普京接班人的政治意向也將是中俄關係極大的不穩定因素。因此白明判定,普京政權一旦出現問題,習近平反倒會加大經濟甚至是軍事援助的力道。
2022年4月5日,俄軍棄置在基輔北方近郊的戰車。(美聯社)
雖然部分分析家認為,俄羅斯的國力因為經濟制裁遭到削弱之後,會是北京的一項利多。因為這將讓俄中關係的平衡性朝著對北京有利的方向發展。其中一個顯而易見的好處是,北京對俄國購買能源時將可要求更優惠的條件。不過白明指出,對中國來說,俄羅斯真正的價值不僅僅在於其能源供應,也在於意識形態導向的決策以及軍事影響力。要是俄國真的弱到沒辦法扮演中國的安全與戰略夥伴,那麼對中國來說,俄國確實也就失去了它的真正價值。
布蘭德斯也認為,即便普京真的因為烏克蘭戰事失利下台,俄羅斯也不見得會放棄目前的戰爭。這種巨大的不確定性,確實可能讓北京更堅定而全面地支持莫斯科。因此美國面對烏克蘭戰爭,不該問「中國或者莫斯科才是美國安全的頭號威脅」,而是應該加強民主國家的軍事能力、以及同時制衡中俄的集體能力,否則只是單純對付俄國或中國,都沒有辦法解決眼前的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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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克蘭戰爭,2022年3月26日,美國總統拜登在波蘭華沙發表演說,痛批俄羅斯獨裁者普京(AP)
布蘭德斯認為,普京的莽動對西方國家來說確實是一個歷史性的契機,但想要利用這個機會的代價並不便宜。重點在於將中俄視為截然不同的戰略挑戰已不合時宜,因為這兩個國家都是歐亞大陸「聯合獨裁軸心」(coalescing autocratic axis)的一部分,對位於歐亞大陸邊緣的民主國家帶來棘手的安全挑戰。在這個「聯合獨裁軸心」中,中國當然是更為強大的敵手,因此美國不可能放棄對於太平洋的經略,但美國也不適合用教條式的「亞洲優先」(Asia First)觀點來看待這場全球危急。間接路線的效果有時反而更好,至於那條擊敗中國的道路,現在看來必須通過莫斯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