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二十日,旅客登上「鑽石公主號」時,沒有人會想到這會成為一趟生死交關的旅程。二月四日郵輪返抵母港橫濱時,已有十人確診。日本政府雖然允許該船入港,但不准旅客下船,而是要求船上人員於個人艙房隔離十四日,有相關症狀的人須接受日本厚生勞動省檢疫。
隔離期間確診人數與日俱增,十九日隔離結束時已有六三四名確診,其中兩人下船後死亡。原本檢疫呈現陰性的人,回國後仍陸續出現被確診的案例。
郵輪為何變成海上武漢
鑽石公主淪為海上武漢,問題到底出在哪?
眾多專家批評日本所實施的船上隔離措施不當,固然言之有理,但日本這樣做其實有其理由,而且一切合法。郵輪上大規模群聚感染的風險、對隔離措施膝反應式接受,以及沒有國家能夠真正為郵輪負責的法律結構,都脫離不了關係。這場公衛危機,顯示人類面對新型病毒威脅的準備何等不足。
豪華郵輪是移動的海上五星級飯店。鑽石公主號共有十七層、客艙一三○○餘間,這趟旅程搭載的乘客與船員共達三七一一人。
一旦啟航,郵輪在海上是與外界隔絕的環境,必須自行照應食物和飲水的供應、疾病和受傷的護理、環境衛生與防止疫病傳播的問題。人類歷史中,花了許多精力確保海上船舶的人命安全與健康。郵輪儘管有如城堡,所面對的基本條件仍是一樣的。
船舶與航空器都是封閉環境,一旦暴露於呼吸道病毒,在過度擁擠的環境中,乘客的感染風險大幅升高。流行病學研究顯示,呼吸道感染占郵輪上看診的三成以上。現代大型郵輪情況則更為複雜:乘客與船員來自世界各地,包括疫苗接種不常見的發展中國家;在船上乘客近距離接觸,共享洗手間、自助餐檯、游泳池及其他設施;一旦下船,乘客各奔東西,使得疾病傳播機會大增。

人類長期以隔離對抗疫病流行
人類採取隔離措施對抗疫病有長久歷史。“Quarantine”一詞源自拉丁文的「四十」,指的是中世紀威尼斯命令來自疫區的水手必須於船上留置四十天,以防止疾病散播。隔離阻絕了帶原者與外界人群的接觸,但同時也把患病的人隔絕起來,等於讓病人自生自滅。十七世紀英格蘭有伊姆村自我隔絕,以防黑死病擴散的可歌可泣故事;現代的台灣則有為防SARS,倉促封閉和平醫院的爭議。而此次新型冠狀病毒事件,中國仍大規模進行封城。
大規模的隔離措施,不但有人權甚至人道爭議,從公衛觀點也不是有效的抗疫手段。SARS事件後,公衛學者認為,真正重點是找出與患病者接觸的人,並命其住院實施適當照顧。大規模隔離不但無助於找出接觸者,還會引起民眾恐慌,增加違反隔離誘因,執行成本亦會消耗公衛體系資源。
公衛學者早就指出,鑽石公主號並非實施隔離的適當環境,命所有人待在船上,將加速而非減緩疫病的散布。但日本政府更重視的是岸上人民的健康與安全,還有醫療體系的限制:以橫濱、川崎地區的檢驗能力,每天只能檢驗不到兩百人,日本政府只能先對有症狀與密集接觸者實施檢疫;而附近的負壓隔離病床總共才三百餘床,無法收治所有確診者。
但從法律的觀點來看,一切都在接受國的權力範圍內。鑽石公主號返回橫濱港時,已知船上有感染,日本政府有權行使邊境控制。依據《國際衛生條例》(IHR),面對公共衛生危害,國家得對國際旅行者或交通載具施以「額外公衛措施」,只是必須盡力縮減對個人、國際旅行與貿易的干擾性。鑽石公主號的母港是橫濱,船旗國是英國,船東是美國嘉年華集團,旅客來自世界各地,但大約一半是日本公民。也是出於最後這個原因,日本選擇讓它靠岸,而不是任由其在海上漂流。但這艘船歸誰管?誰又應該為這艘船負責?

郵輪歸誰管?誰該負責?
國際法上對於在海上航行的船歸誰管,要看船旗國是誰、船上發生什麼事以及事發時船在哪裡。日本選擇讓鑽石公主號進港,是行使港口國的主權,但同時行使公衛上的額外措施。日本政府說得很清楚:日本承擔乘客檢查和提供生活所需,並非國際法上的義務,而是對其他國家提供的協助。
論到誰可以行使管轄,各國會找出各樣的依據;但論到誰要負責時,就不是那麼簡單,其中還牽涉損害賠償責任問題。日本至今的措施是於法有據的,它並非船旗國,船東若是對日本求償應很難成立;至於旅客損失,主要應是以保險或依民事契約關係解決。
若是沒有鑽石公主號事件,人們不會認知郵輪旅遊有如此高的群聚感染風險、船上隔離是如此有害,還有,沒有國家能為發生在郵輪上的事負責。 (相關報導: 日本疫情未爆彈:下船解散的970名鑽石公主號乘客,已有3人確診、還有40多人發燒 | 更多文章 )
*作者為英國牛津大學博士候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