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這像鯨魚胃囊的漂流教室裡,漫長地爭辯,天黑了便點起油燈,使每個人的影子無比巨大在那白堊牆上重疊搖晃。他們裡頭有人間或插科打諢,有的爺們或抽紙菸,或抽煙斗,或嚼那種不需點火的菸草。他們似乎在討論著類似「……改良芻議」的大綱和精神。但是是改良什麼呢?似乎有人在煙霧彌漫中講了「殺老人」這個詞。有一瞬間這雜遝亂坐桌上、椅上、地上的男人們,似乎被各自腦海中對這件事的不同想像畫面所驚嚇,整個空間沉默了約幾分鐘吧。他想起遙遠的年輕時候看過的那部日本電影《楢山節考》。但那是什麼意思呢?暗影幢幢。他究竟是置身在策議著要狙擊、屠殺那些在街道彳亍行走、在酒吧自斟自酌、在街角咖啡尾櫥窗看著放學的女學生、在復健診所被一床一床躺著拉腰拉脖子、在地鐵博愛座上還戴著帽子打盹一臉憎恨整車廂這些年輕人……的那些老人們的一屋子激進、沮喪的年輕人之間?還是在一群集體蔓延著「將要被屠殺」之恐懼的老人之間?即使其中有一位尖著嗓子,條理清晰陳述著一些(可能是報章上讀來的)什麼「嬰兒潮世代」、「政治、經濟、社會、甚至價值全被戰後出生至六○世代的這批人掌握,現今二十五至四十歲上下的年輕菁英,活在一種薛西弗斯的絕望裡」、「貨幣戰爭」乃至「人口年齡結構的金字塔反轉」……他還是猜測不出,那像球隊在休息室的戰術沙盤推演,這一屋子人究竟是將發動攻擊方,或是不惜代價慘烈也兩眼灼灼燒著困獸之鬥火燄的防守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