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自由社會是要付出代價的，這個代價就是容忍一些你不喜歡的東西」、「唯有冒犯人的權利受到保障時，新聞自由的重要性才得以浮現」。

這兩句話聽來頗有「我雖不同意你的觀點，但我誓死捍衛你的說話權利」之風，不過這可不是出自什麼大師或學者之口，而是美國色情產業大亨佛林特（Larry Flynt Jr.）1996年在接受《西雅圖時報》專訪時的發言。這位曾在美軍企業號航空母艦上服役的海軍水兵，退役後在俄亥俄州頂下了母親開的酒館，後來改裝成當地第一間脫衣舞俱樂部，名為「Hustler Club」。這間店便是佛林特色情帝國的起點，「Hustler」這個帶有皮條客、騙子、妓女等含義（總之不是什麼好話）的名字，也成為後來他的色情雜誌名稱。

在21世紀這個網路時代，色情雜誌絕對是早該作古的「文化遺跡」。跟《好色客》（Hustler）堪稱一時瑜亮的《閣樓》與《花花公子》分別在2016年與2020年宣布停掉紙本，只剩公認最硬核（hardcore）的《好色客》還堅持出版印刷品，不過營運主力也早就跟另外兩位競爭者一樣轉到色情網站上，而且收益遠不如上個世紀。佛林特雖然比2017年以91歲高齡逝世的《花花公子》創辦人海夫納（Hugh Hefner）小了兩輪，但他2月10日在洛杉磯傳出死訊，「年僅」78歲。

近期《好色客》的封面。

話說回來，佛林特雖然年紀比海夫納輕，但他1978年遇刺雖然保住性命，但脊椎傷勢也讓佛林特此後只能坐著輪椅。健康狀況也不理想。這位色情大亨雖未能挑戰海夫納的高壽，能活到將近80歲也算是不簡單。不過有趣的是，從他自己創辦的《好色客》對自己老闆的訃聞看來，這位2月10日在洛杉磯西達斯西奈醫學中心（Cedars Sinai Medical Center）與世長辭的老人，看起來並不像一位色情帝王，倒像是一位人權鬥士。因為除了「《好色客》的傳奇出版人」的恭維之外，《好色客》更說佛林特是「美國憲法增修條文第一條的贏家」，「他的勇氣和對言論自由的不懈鬥爭，將繼續激勵所有珍惜和捍衛自由的人」。

佛林特的色情帝國版圖包括了色情雜誌、色情影片、色情網站、還有名為Hustler的色情頻道，他在1974年的《好色客》刊載女性下體照片等過激作法，更為他惹來無數官司；1976年《好色客》的諷刺漫畫惹上《閣樓》老闆古奇奧尼（Bob Guccione）的前女友凱西 · 基頓（Kathy Keeton），也讓聯邦最高法院首次見識佛林特的出格言行。佛林特在法庭上大罵「操他的法院」（Fuck this court），大法官「不過就是8個混蛋加上一個1個當花瓶的婊子」（nothing but eight assholes and a token cunt），氣的首席大法官伯格（Warren Burger）當庭把他拘捕。

1978年的佛林特。（美聯社）

不過讓佛林特自認為是言論自由鬥士的關鍵，並非他的色情出版品、也不是他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法庭罵街，而是跟露點照片全無關係的一則戲仿諷刺文。佛林特靠著刊登年輕女性的露點照賺的盆滿缽滿，自然引來保守的衛道人士嚴厲抨擊，佛林特敢在最高法院痛斥高高在上的大法官，對這些保守分子當然不看在眼裡。1983年11月的《好色客》刊登了一則義大利利口酒Campari的惡搞「廣告」，內容是美南浸信會牧師、知名電視佈道家法威爾（Jerry Falwell）「自爆」Campari讓他有多醉，而《好色客》惡搞的內容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超過了一般人能夠容忍的界線。

法威爾向來以反同性戀、反色情文化等保守立場著稱，對於批判《好色客》、《閣樓》這樣的低俗雜誌更是不遺餘力。但「他」在這則「廣告」裡卻大談第一次性經驗的細節，還有因為Campari酩酊大醉後，跟自己也喝醉的媽媽在廁所裡發生亂倫醜行。這還不夠，《好色客》還藉著法威爾在惡搞廣告裡的嘴，說出「媽媽看起來比一個100美元就能買到的浸信會妓女還要漂亮」，所以才會跟媽媽做愛。不過他下次不會在廁所打野砲了，因為「在媽媽和大便之間，蒼蠅實在是太多了」。

《好色客》對知名電視佈道牧師法威爾的惡搞「廣告」。（維基百科／公用領域）

這樣離譜的諷刺文章，當然引來法威爾一狀告上法院。包括維吉尼亞州的聯邦地方法院、聯邦第四巡迴上訴法院都判法威爾勝訴，認為佛林特必須因為誹謗、侵犯隱私、蓄意造成情緒困擾等原因賠償法威爾15萬美元，但佛林特一路頑抗。令人驚訝的是，佛林特在聯邦最高法院卻說服了幾年前才被他言出不遜的大法官們，最後以8比0的壓倒性勝利（大法官安東尼・甘迺迪未參與本案），認為《好色客》的這則戲仿惡搞，確實享有美國憲法增修條文第一條所保障的言論自由。

一位形象良好、勸人為善、抨擊色情不遺餘力的電視佈道牧師，被說成有酗酒問題（他在那則惡搞廣告裡「自承」每次上台佈道前都會喝的爛醉）、跟媽媽經常亂倫，媽媽還被形容成「比一百美元可以買到的妓女還正」、「跟全城的男人都搞過了」，這樣的離譜批評與惡搞並非私下閒嗑牙，而是刊登在當年全美有幾百萬本銷量的色情雜誌上，大法官們為何認為佛林特與《好色客》享有言論自由？

2003年的佛林特。（美聯社）

關鍵之一是，這則惡搞「廣告」在頁面底部寫著「戲仿廣告—別當真」，在雜誌目錄上也被列在「虛構、廣告和人格戲仿」單元，由首席大法官倫奎斯特（William Rehnquist）主筆的判決意見書認為，任何理性讀者並不會將這個戲仿之作當成真實事件。此外，大法官們也強調「抒發自己想法的自由......是追求真理和維護社會活力的至關重要的方式。因此我們特別緊惕，確保個人表達想法的自由仍然不會受政府施以制裁」，公眾人物對於涉及他們的言論也有容忍義務，即便這些言論可能激烈而刻薄、甚至讓他們產生情緒困擾。大法官們認為，這種作法除了能夠促進表達自由的蓬勃發展，也可避免政治漫畫家或其他諷刺作家遭受鉅額的損害賠償。

# 諷刺作品

李忠謙專欄》拓展言論自由疆界的色情大亨：《好色客》創辦人佛林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