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位於曼哈頓的豪宅往外看,唐諾.川普眼中的美國是個永遠擺脫不了受害者身分的國家。一九八七年,他才四十一歲就以房地產大亨的豐厚身家初次問鼎總統大位,當時他前往新罕布夏州的一場造勢大會上對群眾說,美國被日本、沙烏地阿拉伯與其他盟友「欺負得很慘」,他還說:「我已經受夠華府那些不會做事的爛好人。」
到了賴瑞.金(Larry King)的談話節目上,他又老調重彈:「他們都在背後嘲笑我們。」接著在歐普拉秀(Oprah Winfrey Show)上他在「美國是受害者」這個既有基調上面又加了點花樣,像是哼唱靈歌地炫耀自己的致富能力,宣稱只要他當上美國總統,「過去二十五年來被占盡便宜的美國人就都能發大財,把失去的討回來。」那一年他只能說是出來試試水溫,競選活動沒有撐很久,但是往後的幾十年間他偶爾會復出重彈老調,而且總是會有一定的市場。
然而到了二〇一一年春天,他把這偶爾的行動升級,對總統候選人資格認真了起來。川普公開支持那種主張歐巴馬並非在美國出生的瘋狂理論,宣稱:「我要他主動出示自己的出生證明。」(事實上那張出生證明在三年前就已經公諸於世了,但他才管不了那麼多。)共和黨陣營的主流派大多對他嗤之以鼻,包括選戰大師卡爾.羅夫都說川普使出這招只會讓自己被劃分為「狂熱的右派」。但是福斯新聞網的老闆羅傑.艾爾斯卻嗅到這有利可圖,所以川普發表那番言論才不到一個月,就獲得了該新聞網晨間節目的露臉機會,每週一上電視,確保數以百萬計支持共和黨的家庭能夠持續看到他。
川普終究沒有把二〇一二年的初選程序走完,而是跟實境秀《誰是接班人》(The Apprentice)續約,但「出生地懷疑論」卻為他帶來數不清的政治紅利,他的政治顧問羅傑.史東甚至宣稱這是「用來建立群眾基礎的厲害招數」。共和黨候選人羅姆尼輸掉二〇一二年總統大選後,一週內川普就把「讓美國再度偉大」這句口號拿去註冊。在註冊申請書上他宣稱用途是「為了在政治領域中進行募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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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格林威治的大金主李伊.漢利(他是史東的好友)早就意識到選民渴望華府菁英以外的候選人,他們不要泰德.克魯茲、馬可.魯比歐那一類的人物,而川普也知道這點。他的意識形態跟茶黨的四字真言(「奪回權力」),以及林堡把白人塑造成「新的受壓迫少數民族」的論調很像,只是他在同樣的道路上又走得更遠一點。二〇一二年,福斯新聞網的頭號政論主持人比爾.歐萊利(Bill O’Reilly)提醒他的觀眾:這次選舉是一場爭奪資源與權力的零和遊戲,就看哪一方所崇尚的價值能夠勝出。他說:「我們的國家正在改變中,人口結構正在改變中。這已經不是傳統的美國了。有百分之五十的選民就只是想要資源,他們有求於政府。而誰會如他們所願? 歐巴馬總統。」就在政壇人生正在走上坡之際,川普也把其他操作方式學得很上手。二〇一三年二月,他發出第一條自己寫的推文。(因為有人在電視上拍他馬屁,他用這則推文表達感謝之意。)先前都是員工在使用他的帳號,推文內容平淡乏味,大多只是跟公司業務有關,但這時川普開始用自己的安卓系統手機直接發文。這可說是個轉捩點,因此為他操盤社群媒體的賈斯汀.麥康尼(Justin McConney)後來提出這樣的比喻:「就像是電影《侏羅紀公園》裡面葛蘭特博士意識到迅猛龍有開門能力的關鍵時刻。」
接下來兩年內川普推特帳號的追蹤人數從三十萬飆升為四百三十萬。二〇一四年,史東把川普介紹給年輕的公關高手山姆.南伯(Sam Nunberg),自此南伯就負責緊盯著數萬小時的談話性廣播節目與右翼媒體節目。南伯會把節目的主題簡報給川普,內容包括各種受到美國民眾歡迎的貼文,都是九一一事件所觸動的敏感神經:恐外症、陰謀論、種族偏見、狂熱的反政府論調,還有宗教上的基本教義派。例如泰德.克魯茲鼓吹的謬論,像是為了躲避迫害而離開敘利亞的難民不該來美國,而是應該移居那些「主要為穆斯林人口的國家」。亞利桑那州州長珍.布魯爾(Jan Brewer)宣稱警方發現的那些無頭屍應該都是非法移民下的毒手。保守派牧師葛理翰(BillyGraham)的兒子富蘭克林甚至高聲稱讚俄羅斯,因為他們的政府「讓孩子們免於同性戀思想的荼毒」。
川普把這一切融會貫通,塑造出自己的論述平臺。多年來,羅姆尼之類的共和黨主流派人士都無法觸及那些「躲在家裡不投票的白人選民」,而川普的手法就是把這些各方垂涎的群眾拉到自己的陣營中。資深民調專家山姆.帕普金(Sam Popkin)表示:「川普在這些議題上的主要立場與過去其他候選人沒什麼兩樣。但他是個還沒有汙點的局外人。他懂得東西比其他人都還少,然而他卻能看見唯一重要的事:共和黨基層中有一部分支持者陷入經濟困境,而且非常討厭歐巴馬...... 他們恨透了政府,因為他們覺得歐巴馬把錢都給了那些好吃懶做而且不如他們的人。他們對於少數族裔的美國人就是抱持這樣的看法。」
川普發展出的政治人格融合了很多元素,他是勞工階級眼中反移民、反稅、反全球化、反菁英的億萬富翁,而歷史已經證明這所有元素都能吸票。為了爭取選票,他創造出兩個幻想中的敵人:一方面是那些只會殺人越貨的有色人種,另一方面則是那群手握大權、自傲自滿但卻無視人民有多恐懼的「沼澤寄生蟲」。就像美國文化評論家孟肯(H. L. Mencken)早在一個世紀前就說過的雋語:「從政的唯一目標,就是要讓民眾保持警戒(因此他們會吵著要有人讓國家恢復安全),要創造出各種各樣的怪物來威脅大家,但所有怪物都是想像出來的。」川普服膺羅傑.史東的政治哲學,而且青出於藍:「搞政治的重點不在於讓人民團結,而是要分化他們。唯一的目的就是拿到百分之五十一的選票,那就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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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普的確是機關算盡,但我想他事先應該也不知道他的選戰主軸會與當時的社會氛圍那麼契合。他在二〇一五年六月十六日投入總統大選選戰。他算是很會造勢了:競選團隊付錢給一個叫做Extra Mile Casting的演藝經紀公司,讓他們派演員來扮演支持者(酬勞五十元美元)。如同公司的指示所說,每個人都要「穿著一樣的T恤、手拿標語、幫忙歡呼打氣」。但真正讓他出線機率大增的,還是他那一番言論。在事先寫好的講稿裡面最多只有兩句話論及移民問題,但川普在那次活動中脫稿演出,如此評論墨西哥移民:「他們帶來毒品。他們帶來犯罪活動。他們是強暴犯。但我想,其中也有一些是好人。」
事實上,上述言論裡面有三句話根本毫無實據(例如,第一代移民的犯罪率其實比原生的美國人還低),但一切只是為了鋪陳出他的主要政見:在美墨邊境築起三千公里的高牆,阻止墨西哥再把「那些有一堆問題的人送到美國來」。共和黨主流派內部開始瀰漫著不安的氣氛。南卡羅來納州參議員林賽.葛蘭姆(Lindsey Graham)大罵川普,說他「挑動種族的敏感神經,是個恐外的偏激分子」,要他「下地獄去吧」。華府許多共和黨人士甚至開始下注,賭川普的競選陣營在鬧內訌垮臺前能夠撐多久。
但是對於黨內許多保守派人士來講,儘管原本他們懷疑川普並非真正忠於共和黨,但他那一番充滿不屑的直白言論卻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安.庫爾特(Ann Coulter)說:「就是那一番墨西哥人是強暴犯的言論贏得了我的心。」
川普的競選言論引來各界嘲諷咒罵,卻也非常成功。他在共和黨內部的支持率從百分之十六竄升為五十七,其他幾位候選人在初次亮相後的支持率都沒像他這樣飆高。過去幾十年來川普活躍於各界,而他所獲得的最寶貴經驗莫過於如何操弄群眾的情感。主流派對川普大加撻伐,但這只是讓他更加確認自己已經正中目標,選對議題來討好他最需要的那些選民—這些美國群眾對主流派深惡痛絕,而且覺得主流派憑什麼不屑一顧他們的品味?
他那一番關於移民的話術當然是備受媒體痛批,但針對這種情況他後來說:「是他們造就了我。」川普巡迴全國,到鳳凰城、傑克森維爾、奧克拉荷馬參加的活動一場比一場大,他的警告語氣也愈加強烈,要大家小心移民會讓美國成為罪犯天堂,死傷慘重。曾於二〇〇八年痛失十七歲愛子的傑米爾.蕭(Jamiel Shaw Sr.)被川普請上臺,因為他兒子就是死於非法移民之手。川普站到一旁,看著傑米爾向臺下群眾訴說自己的兒子是怎樣遭到槍殺的。就在那個月,林堡向他的聽眾表示:「關於移民問題的辯論走向已經因為川普而完全改變。」但這並不是百分之百正確。多年來,移民問題其實早已經發展成一個足以觸動敏感神經的問題,只是他找到新的方式把問題丟出來,而且效果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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