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川普回朝,美國外交會出現哪些影響?」這道問題已經成為國際關係學界近月的最熱話。之前我們以不同方向來剖析談及過,不過要將川普的不同觀點建構為一個完整的理論系統,從而可以推論未來大趨勢,則並不容易。畢竟不少人認為川普外交的最大「賣點」,就是他的不可測性,既然是這樣,又怎可能構成「理論?」
然而無論川普他本人如何想也好,如果他再次當選,他所代表的共和黨非主流派就會逐漸成為主流,亦會逐漸形成了自己一套價值觀、國際觀,去和前人相區別。要認識這一派的理論,我們應該首先認識美國外交界屬於川普陣營的明日之星:川普時代負責研究戰略和武力發展的副助理國務卿 Elbridge Colby(柯伯吉)。他是川普任內的國防戰略報告主要寫手之一,對扭轉整個外交方向有不少影響,年前耶魯大學出版社出版了他的著作《The Strategy of Denial》(中譯:《拒止戰略》),正是提綱挈領「川普外交」的教材讀物。
在美國右翼,一直有好幾個非常不同的外交派系。例如二戰前有很多孤立主義者,認為美國不應該捲入任何其他地方的爭議,自己是獨特的、例外的,戰後依然持這觀點的代表人物是保守政論家布坎南( Patrick Joseph )。然後有杜勒斯( John Foster Dulles )等冷戰現實主義者,主張要防止「骨牌效應」,對蘇聯陣營積極圍堵。然後又季辛吉( Henry Alfred Kissinger )這一類赤裸裸的現實主義者,主張只談國家利益、不談道德,著重大國博弈的平衡,制定了聯中共制蘇聯的政策。雷根( Reagan )等保守主義者、喬治.布希( George Herbert Walker Bush)等新保守主義者則希望理念和利益相結合,並以宗教熱情輸出民主價值觀,希望改變地球。
然而每個界別都是有世代交替的,國際關係、外交界亦不例外。現在四十出頭的一代美國右翼精英們,就明顯希望創造出自己的一套世界觀,他們認為上幾代人的世界觀已經過時,必須要新思維,才能夠回應新時代。既然要破立,他們自然比較接受川普的作風,川普本人也很重視他們的意見,雙方就合作無間,各取所需。
柯伯吉其實是典型的精英出身,川普口中那類「 deep state (「深層政府」)中的 deep state 」,不但在名校哈佛、耶魯畢業,祖父還做過美國CIA中情局局長。這種背景很建制的青年才俊,卻選擇投向川普,這本身就反映了一種趨勢。而且 Colby 身邊的都是類似背景的美國精英:履歷非常傳統亮麗,年輕有為,卻拒絕加入上一代主導的共和黨主流派,情願另闢蹊徑,因而被主流派視為偏鋒份子,卻越來越有影響力。就像史丹福、耶魯大學畢業的喬治.霍利( Josh Hawley )參議員,曾因為在2019-2020年堅定支持香港人而被中國政府制裁,對華非常強硬,而 Hawley 正是 Colby 的重要盟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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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bridge Colby(柯伯吉)是川普的戰略寫手之一。(維基百科)
無論是共和黨主流派也好、拜登的民主黨政府也好,那一代的傳統精英對支援烏克蘭抗擊俄羅斯,都幾乎是不假思索的主張全力支持,要通過任何預算幾乎都會贊成,認為這既是美國的道德責任,也符合美國的國家利益,不應該讓普丁為所欲為。
但 Colby 認為美國不應該成為「世界警察」,或要維持美國在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影響力,根本不需要、也不應該為世界任何地方的任何盟友提供隨傳隨到的「警察式支援」。他認為美國的全球利益,應該是確保在每一個關鍵地區,都沒有足以挑戰、甚或取代美國的企他「區域霸權」出現。美國只需要在每一個地區扮演「離岸平衡者」的角色,鼓勵區內的友好國家結成「反霸權聯盟」,多用自己的資源,推進聯盟、同時也是美國的利益,就遠比用美國納稅人自己的資源和軍隊,去捍衛每一個地區來得合理和實在。除非某一個地區出現可以根本挑戰美國的潛在區域霸權,美國才應該以舉國之力,決定性地壓制這個對手。在 Colby 眼中,這就是中國。
這樣的世界觀,如果成為下任美國政府的外交指導思想,對世界會產生怎樣的影響?
川普回朝,美國外交會「聯俄制華」嗎?
Colby 認為,每一個地區都有一些國家過度依賴美國,成為了「美利堅和平」( Pax Americana )的「搭便車者」( free-riders ),其實他們自己也有足夠實力,承擔更多區域安全的角色,典型例子是經濟發達、科技先進、民族性堅韌、而軍費又開支甚低的德國。只要美國在每一個關鍵地區都鼓勵又或是鞭策德國這類國家多承擔責任,美國就可以集中更多資源,去處理外交上真正嚴峻的挑戰,與及國內事務,這是該派對川普的「 MAGA 」和現實主義之間的調和。
基於同一原因,Colby 和川普一樣,不認為美國應該過份擴大自己的外交保護網,以免被一些沒有太大戰略價值的中、小國牽著鼻子走,捲入本來可以避免的區域衝突,而美國在那些區域本來就沒有失去主導地位的風險,那何必為他人作嫁衣裳?例如川普曾多次諷刺已經成功加入北約的巴爾幹小國蒙特內哥羅,甚至曾在北約峰會一手推開蒙特內哥羅總理,訊息很清楚:這樣的國家如果一旦被攻擊,我們又真的要幫忙協防,對自己究竟又有甚麼好處?又像汶萊那樣的東盟小國,難道又值得美國以日本一類的重要性同等看待?
Colby 的世界觀相信,俄羅斯在歐洲並沒有成為「區域霸權」的能力,頂多能鞏固自己的勢力範圍,但有德國、法國等歐盟國家和英國等傳統盟友存在,歐洲自然依然是自由世界在主導,俄羅斯要擁有自己地緣政治的勢力範圍也十分合理,雙方大可相安無事。
同一道理,雖然川普對伊朗的態度要進取得多,但 Colby 同樣認為伊朗不具備成為區域霸權的能力。在中東,有美國傳統盟友以色列,也有沙烏地阿拉伯、土耳其等也算是美國盟友的區域大國制衡,令伊朗的挑戰並非結構性的,大可依靠區域盟友處理,美國敲邊鼓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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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在這樣的戰略思維下,這一派主張淡化烏克蘭戰爭的重要性,認為烏克蘭成為西方和俄羅斯之間的緩衝國、中立國並沒有甚麼不好,成了清一色西方陣營成員對自己也沒有甚麼好處。所以俄羅斯入侵烏克蘭是不理想的現實,但美國並沒有責任對烏克蘭無條件、無期限支持,因為這不是核心利益所在,如果付出和回報不成正比,自然就應該檢討。如果川普當選,烏克蘭的確可能是最不願意看到這結果的一個國家。
但 Colby 並非贊同孤立主義,而是認為當美國發現在任何一個地區,可能出現足以顛覆美國秩序的新區域霸權時,就應該不惜一切對其壓制。這就是美國當刻的首要外交目標,而他認為目前唯一足以成為取代美國的區域霸權的,就是亞太區的中國。因此,他強烈主張集中資源,當中包括抽離烏克蘭戰場,去瓦解中國的威脅,對例如日本、台灣等亞太區盟友提供更多的支持,令中國意識到挑戰美國、乃至進行區域戰爭毫無勝算,才有可能回到區域臣服型「次要合伙人」( junior partner )的角色。當然,同時也要這些盟友自身作出更大貢獻,無論是經濟貢獻,還是擴大對中國大陸進行不對稱戰爭的威懾力。
川普早前發表過「台灣是美國 freerider 」等言論,令不少人理解為他的「放棄台灣宣言」。但根據 Colby 的世界觀,川普是不可能放棄台灣的,只是對台灣要求的配合,也會比現在的民主黨政府更有「策略性」 ( strategic )。
而且為了集中資源壓制中國,這一派主張與不能根本挑戰美國的國家合作,包括俄羅斯。如果川普回朝,真的嘗試緩和和俄羅斯的準戰爭狀態,然後挑撥俄羅斯和中國之間的關係,雖然出發點、理論基礎不同,這根本就是七十年代「聯中制蘇」的翻版。這可能發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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