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奎斯今晨去世了,全世界的讀者都會在心里為他點上蠟燭,哥倫比亞的總統說,巨人不會與世長辭。
是的,馬奎斯的文學之光不會因為他的辭世減弱。
前兩年曾有一個活動別有意味,當時馬奎斯病重的消息傳開,全世界的讀者隨著日出的時間朗誦他的作品。就像是他的作品照亮了全球。
今天,最應該回顧一下馬奎斯的文學世界,重溫那些照耀人心的作品。
在《百年孤獨》巨大的光輝籠罩之下,中國作家紛紛學習“魔幻現實主義”,上世紀八十年代後期形成了一股風潮、甚至後來有幾位作家就一直以這個風格寫了下去,在中國文壇安身立命完全沒有問題。更有不少作家,專學《百年孤獨》的開頭:“許多年以後,面對行刑隊,奧雷良諾上校仍會想起他的祖父帶他去見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
學魔幻現實主義,有如學會了降龍十八掌的前三式,江湖上打個架可以穩居上風。哪怕學個開頭,也有如學到了一個姿勢,一個口令,也可以在江湖上行走一陣。
但馬奎斯的豐富,嚴重被他們忽略了。
馬奎斯的風格何止一種,他創造的世界何止一個馬貢多小鎮。
八十年代末期,馬奎斯創作了一部《迷宮中的將軍》,這是一部寫實風格的長篇小說。馬奎斯一改平日我們熟悉的風格的作品。小說涉及大量的政治鬥爭、戰爭戰役,在這些堅硬冷酷的現實之中,馬奎斯塑造了一個困在自己性格和結局裡的將軍,玻利瓦爾,曾經征服過南美的人,被輝煌的命運拋棄,一步步走向生命終點。這位末路英雄被刻劃得非常深刻,牽動人心。
如果沒有馬奎斯的其他作品,僅憑這一部,也足以在文學史上不朽。
除了這種冷峻又激揚的寫實之風,馬奎斯也寫有如迷幻的愛情,如他的《霍亂時期的愛情》。馬奎斯把這個長篇寫得相當好看,常常信馬由韁,人物如在筆底狂歡,似在寫一個浪子歷程,又似寫一個純情之戀。馬奎斯這種寫法,打破了傳統所言的“嚴肅文學”和“通俗文學”的分野。我曾在一篇書評裡談到馬奎斯以這種歡樂筆法向“通俗文學”致敬,但許多馬奎斯的堅定粉絲完全不能接受這個說法,馬奎斯是他們的神,在他們看來,他的每一個字都是大有深意,不可能採用“通俗”寫法。
通俗與嚴肅,這在強大的作家那兒,根本不用擔心。馬奎斯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後,連續寫作的兩部作品,一部是《霍亂時期的愛情》,另外還寫了一本特別的書,叫《電影導演歷險記》。
這不是一部虛構作品,馬奎斯把它稱為“報告文學”。在很多中國人看來,這很難想像,當時已獲諾獎的大作家,會去寫一部報告文學。故事的主人公,著名的智利電影導演米格爾·利廷是一位流亡者,他被智利軍政府列入絕對禁止回國的名單中,當時已經流亡了十二年。1985年年初,他用間諜的方式,改變身份、外貌,乃至神態、說話腔調,在地下民主組織的幫助下,悄悄潛回智利,拍攝了一部電視片和一部電影,在全世界公開放映,讓世界看到智利真正的現實。
馬奎斯意識到,這個拍攝過程本身就是一部激動人心的故事,他用文字再現了這個歷險,它像一個真實版的間諜成長記,主人公不僅從外表要做出完全相反的改變,更難的是,主人公還要在一個街上佈滿警察、每天實行宵禁的國家完成導演的工作。在首都拍攝之後,主人公還要深入這片國土,到各個禁區拍攝。這個過程,已經足夠扣人心弦。除了這個有趣豐富的歷險故事,馬奎斯更想表達對這些為了信念為了自由,傳播真相的人們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