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黃玉燕老師說了多時,要去苗栗公館拜訪小說家李喬,在黃老師事先與李喬老師通信後,決定在九月三十日成行。我們一早搭乘國光號往苗栗出發,十點李喬老師與師母,已經在火車站等著接我們到公館的居所。
李喬遷居八回,最後在此定居下來,也已經住了第十四年。屋外是一片可以望盡山腳底的農田,依著一年四季種植的農作物不同,在這片遼闊的田地上,覆蓋各異的顏色,就像是小說家手中的調色盤,人物角色變化層層堆疊。沿屋外淌流清澈的溪河,是小說家靈感源源不絕的泉源,在溪河裡淘沙洗石,沉澱出的是小說家作品裡金光閃閃的精髓。
獨幢透天的四層樓房,進門一樓的客廳,有書架擺放著主人的著作、各種文學獎的獎座及寫作之外的繪畫作品也掛於牆上多幅。二樓後方就是李喬目前最主要的寫作及看書的場所。從窗外灑進的陽光足以照亮書房的每個角落。他說在還沒搬來此定居之前,未曾有過一個真正有形的書房出現。寫作也大多以一張萬能桌為主,吃飯時變成飯桌、看書寫作時變成書桌。現在使用的書桌,是李喬父親留給他的唯一遺產,他還記得上初中時,這張書桌是父親使用的辦公桌,最少已有六十年的歷史。
書房的四面牆,佔據的是一櫃櫃有著馬賽克玻璃門的書櫃,都是李喬歷年來的藏書及喜愛的作家作品,如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福克納的作品就有一疊。他說年輕時下功夫苦讀日文,讓他後來有能力,可以大量閱讀日文譯介的西方文學理論、人文社會學等書籍,對他在文學創作上有莫大的幫助。李喬回憶以前寫《寒夜》三部曲時,花了大量的時間收集、整理、佐證資料,在書房的四面牆上貼滿了中西大紀事的史料,準備好才開始下筆,之後寫成三塊足夠份量的磚頭書。
李喬一邊介紹書房裡一整櫃的人文社會理論的書籍,也與來訪的日文翻譯家黃玉燕談到,他對龍瑛宗的小說作品名稱,由日翻中所產生翻譯上的疑問:「日文原意是『有木瓜樹的街道』,譯者為何要譯成『植有木瓜樹的小鎮』?」黃老師說︰「我在翻譯作品時,多在整篇文章譯完後,暸解整本書的原意,才決定篇名的翻譯。所以得要把〈有木瓜樹的街道〉整篇文章讀完,才能知道譯者為何要如此翻譯。」李喬認為,小說家的精神就是不停的追問生命裡遇到的問題,解決生命重重的疑難。
李喬與黃玉燕,惺惺相惜於彼此的長才,黃老師提及看了《孤燈》非常的感動且深刻。黃玉燕說︰「早年,父親有建築技術專才,被日本人徵召到印尼充當軍屬,從事建築橋樑工程而客死異鄉,當時我年紀還小,眼睜睜看著才三十初歲的母親,失去丈夫,每天以淚洗面,整個家庭及命運也頓時變了個樣子,我親身經歷過與《孤燈》相似的背景。」李喬說,這樣背景的小說,在台灣還沒有人處理過,是應該由晚一輩的小說家,來把這段歷史給寫下來。
李喬幾乎每天進書房,對他而言,寫作就像上班族固定上班打卡,師母在一旁說,他連出國去玩,也是走到哪裡寫到哪裡,哪是出國玩啊?他笑著說︰「也有玩到啊。」為了保持寫作的體力,他每天固定出外散步運動,前些日子身體微恙,也休息靜養了一年多才恢復元氣來。他目前正計畫寫最後一部長篇小說,「關於自我與身體的對話」,再寫一本唯一的散文作品《草木頌》,回到生命的原點,回歸大自然書寫他所熟悉的一草一木。
在我們將告辭之前,李喬向黃玉燕說︰「那就一年一會吧!以後每年都要來苗栗走走。」面對兩位老師談論的文學、經歷過的歷史場景,有歡笑、有淚水摻半的午後,眼前出現的畫面是一幕幕怎樣也抹不掉的歷史傷痕,還有小說家孤獨一人,在書房裡,艱苦爬著格子的背影,正在那淘沙洗石中。
*作者為攝影工作者,新近出版第一部作品《作家的書房》(允晨文化),以平實動人的文字,配合極具人文色彩的攝影,深入廿四位作家的心靈深處,捕捉創作者的不為人知的生活故事,為讀者開啟了作家內心私密的世界。本文為李喬篇的選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