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文學發展史的讀者知道,我們若稍為改變一下視角,依照自己的閱讀趣味展開閱讀的話,有時會給自己帶來新奇和發現。當然,我們必須坦承,在這過程中,我們在很大程度上似乎仍然受到個人的世界觀,及其傳統、權威、慣例方面的制約。然而,為了獲得較為具體的思想地圖,把它們在文學作品中表露的情感或憧憬想像,這些包含理性和感性價值的、由先天地理條件所決定的局限性,對我們而言同樣成為必要理解的過程。
我們從日本古典文學的作品中可以看到,傳統文人對於遙遠國度之外的南方,無不充滿著熱情的想像,其中,不外乎那種異國情調的浪漫吸引。認真細究這種想法,是如何形成的,自然與長期以來他們和外國異邦的往來有著密切關係。在中國的唐宋年間,日本國內的政治體制和財政相對穩固下來,正因為這樣的經濟基礎,他們方能選派出貴族精英子弟和精進的僧侶,前往中國境內汲取各種文化的精髓。其後,歷史也證明,這些日本留學生向中國取經的努力成果,的確得到深刻的傳承,為日本文化的發展奠定下重要的根基。進入中世紀末期,陸續有西方的船舶穿越西南海域來到日本。這些外國的登陸者並非為攻打日本而來,而是以外交、海上貿易和輸入本國文化為主要目的。例如,他們隨行有很多學者、詩人、宗教家和技師,並帶來許多珍貴的器物或書籍,新穎的文學思潮、哲學、宗教、科學和風俗等,就是在那時期傳入的。對島國的日本人而言,經歷這樣的異文化衝擊,精神世界豈能不感到驚奇?由此可以推想,平安時期的日本人,他們是如何熱切地想像著鴻臚館(招待外國郡使的常駐之所)和南蠻(外國奇異)船往來的情景。這異國情調便逐漸發揮了效應,順其自然融入日本文學的傳統裡,帶有對南方的渴望和憧憬,藉由文學作品和豐沛的文字情感顯現出來。

然而,想像的美好終究只能以自得其樂為終點,過度的思慕發展到極致,就要陷入幻想的泥沼。對彼時的日本人而言,無論是誕生偉大的孔孟學說的中國、或者信奉基督教的國度等,它們都來自西方,要麼來自南國大海的彼方。因此,這裡提及的「南方」,很容易使他們與「海洋」聯想在一起,並因於這天然的阻隔,歷代的日本高僧在赴程途中船隻可能翻覆被惡浪吞噬,都要奔赴他們心中的理想國、只能用想像方能觸及的樂土。我們把目光回到古代日本,回到《日本書記》的頁面,不時流露出對「常世國」(位於大海彼方的美好國度)的憧憬。以田道間守這個傳奇性的人物為例—他到遠方國度帶回橘樹苗栽種而造福鄉里的始祖,儘管其事蹟有被誇大的嫌疑,但未必全是虛構之作。據說,田道間守是外國移民歸化者的子孫,由於他熟諳「常世國」的地理環境,垂仁天皇便命令他擔負重任,前往「常世國」尋求「非時香菓」(四時皆能散發香氣的橘子)。日本的文史學者果然很愛護鄉土,他們認為搭船到「常世國」的交通雖然充滿險阻,但應該存在那樣的理想國度。確切地說,那種味道芳香的柑橘,並非來自北方的果實,而是南方特有的果實。 (相關報導: 迎向新時代的鋼筋混凝土─臺北州立三中:《紙上明治村2丁目》選摘(2) | 更多文章 )
至於「常世國」在什麼地方,我們不妨換個角度推測,順道加入歷史偵探的行列。據說,田道間守往返於「常世國」,費了十年的光陰。就此推估的話,那個南方國度很可能為「臺灣」,也可能是中國的南方。按字面理解,所謂的「常世國」,即四季如春,草木繁盛,四季都有果實產出的地方。所以,南國臺灣自然被視為探訪的神祕的蓬萊仙島。不過,在此,我反而不急於證明田間道守是否真的踏上了古代臺灣的土地,看見果實垂枝時的興奮情景。我更關注的是,日本文人雅士所憧憬的南方,有多大程度是出於文化傳統中的慣性力量?那種由文字記載的力量果真深不見底?或者由於地理環境使然—酷寒難耐的北方人,嚮往溫暖的南方國度。在其文學作品中,他們要呈現的是,肉身的逃避,精神的安養,過客般的閒適,抑或用來撫慰自己漂泊的心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