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年代華富邨的日子:《記住香港》選摘(2)

華富邨有「平民豪宅」之譽。(來源:背包客棧)

升上中二,程緯發覺朱老師很欣賞他的作文,鼓勵他把文章投到《香港時報‧學生園地》,他第一次投稿就成功了。文章的題目是〈初春霧裏的大水坑〉,模仿朱自清的〈槳聲燈影裏的秦淮河〉,筆法也學朱自清。中學語文課本裏多的是冰心、朱自清、徐志摩的詩文。為甚麼小學的語文課本,文章都沒有作者的名字?

介紹望夫石、紅梅谷的文章,是誰寫的呢?程緯開始問一些無關痛癢的問題。朱老師是台灣人,粵語說得有點生硬。她教中國語文、中國歷史。程緯感到朱老師不喜歡日本。她說日本人非常殘忍,殺害了很多中國人。她批評《紅白歌唱大賽》不好看,日本歌「聲震震」不好聽。但程緯喜歡看《紅白歌唱大賽》。不久,他就碰到了「魚與熊掌」這個成語。課本選了《孟子》的篇章。孟子說:「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程緯想,怎麼又是引誘人死呢?他走到圖書館,看《論語》、《孟子》,抄下一些語句,半懂不懂地唸著。

中三作議論文,靈光一閃,他忽然寫下一句文言:「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羅老師用朱筆眉批:「此乃孟子論大丈夫之語。」然而,程緯很快讀到魯迅的〈狂人日記〉。他在山邊書店買了厚厚的《魯迅小說集》,第一篇就是〈狂人日記〉。他邊看邊用紅筆在新詞旁畫線,學了「發昏」、「青面獠牙」、「白厲厲」幾個詞語。他看不懂這篇小說,但他知道魯迅說仁義道德「吃人」。他感到迷惑。羅老師說:「寫議論文要用語例,你們記一些。」於是,他在黑板上一條一條地寫,程緯一條一條地抄:(1)《左傳‧僖公四年》:「一薰一蕕,十年尚猶有臭。」(2) 英國詩人布雷克(William Blake)說:「死水有毒。」

華富邨是香港一代人的記憶。(來源:背包客棧)
華富邨是香港一代人的記憶。(來源:背包客棧)

這是程緯第二次讀到外國詩人的名字了。去年,剛從中大英文系畢業的郭Sir,當上了他們的班主任。郭sir熱愛文學,和他們談余光中、張愛玲、巴金,還訓練全班學生在周會集誦美國詩人Robert Frost的The Road Not Taken。程緯除了知道有兩條路,就不知道這首詩講甚麼,只能死背,跟著同學一起唸。他最熟的是開頭和結尾,朗讀得特別大聲: (相關報導: 胡又天專欄:復興了粵語歌壇的毛記電視分獎典禮(上) 更多文章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yellow wood,

And sorry I could not travel both

......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wood, and I,

I took the one less traveled by,

And that has made all the difference.

一個女同學說:「你喜歡寫作,不如參加青年文學獎。」程緯聯想到諾貝爾文學獎,回了一句:「我哪有資格參加?」後來他看到山邊書店附近的牆壁貼著青年文學獎的海報,原來已是第六屆。他參加了初級組散文、新詩。在「投稿者座談會」上,他見到一個評判,叫蔡炎培。他看課外書,知道五四運動有一位領袖,叫蔡元培。香港竟然有一個詩人的名字,和五四運動的領袖,只差一個字!蔡炎培侃侃而談,說「滿月扶光」,才是詩的語言,說了一會就無端流下淚來了。程緯覺得莫名其妙,原來詩人是這樣的。頒獎禮結束後,他才知道自己的參賽作品全軍覆沒。但他很開心,他原以為作家都是在課本上的,而且都是死人;原來香港也有活生生的作家,就在面前。慢慢的,他喜歡香港文學,多於五四文學,他知道誰是也斯、西西、黃國彬、何福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