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六年美國勞動節週末,我又一次來到明史專家黃仁宇先生在美國的居住地紐普茲小鎮拜訪,參觀了他生前任教的紐約州立大學紐普茲校園,然後來到位於小鎮西北的慕鴻客山莊爬山。慕鴻客山莊是一處風景優美的避暑勝地,湖光山色的碧綠水邊豎立著一座座古色古香的建築,在蔓延的群山圍繞之中,是爬山運動的上好去處。我們從家裡開了兩小時的車,買了門票專門來爬山。這裡的山路只用簡單的木牌指示,有些路徑都被樹葉遮住了,還有些較小的捷徑更加不容易看出來,有時一不小心,便會走迷失了。我們上山的時候,爬上岩石走捷徑,想快點趕到山頂,結果卻反而是繞了一個大圈,不過卻讓我們看到了一個有一大片睡蓮盛開的池塘,也算是意想不到的奇觀。下山的時候老老實實照著地圖沿著一條較大的「法國新教徒路」走,想不到走了一半橫穿過一條汽車道路之後,前面的路居然消失了,眼前是一片樹林和幾條相當模糊的似路非路的小徑。我心裡在想,這條小路取名「法國新教徒路」,難道是要考驗行路人的信仰嗎?經過片刻猶豫,也不知是一種什麼內心的力量讓我選定了前面的一條小徑走了下去,不一會就看到了小木牌路標,證實我們又走上了「法國新教徒路」。這個經歷後來讓我一再體會到:當一個人面臨不確定性時,面臨一片黑暗之時,心裡猶豫不決之時,內心的信仰就成了一個人最重要的指路明燈;黎明之前一片黑暗,信仰就是最大的光源。憑著信仰你會知道,這條路是一定能夠走通的,因為在不可知的黑暗中可以依靠的只有信仰。
有人說過:當你的眼睛所看到的是一片黑暗時,信仰就是用你的心所看到的光明。或用泰戈爾的話說:「當黎明仍然是一片黑暗之時,信仰就是那隻感覺到光明而開始歌唱的鳥。」(「Faith is the bird that feels the light and sings when the dawn is still dark.」)
一位頗有智慧的美國神父尼伯爾(Niebuhr)在其《美國歷史中的反諷》一書中說:「一種健全的生活需要我們對神秘事物有某些理會,以便生活的意義不至於被簡單地歸結為自然過程。但是這樣的理會只有憑信仰才能獲得,而現代人卻失去了信仰。他只在兩種『理性』之間搖擺不定:要麼屈服於自然中的『理性』,要麼將『理性』強加於自然。可是,這兩種理性對理解歷史戲劇的非邏輯而充滿矛盾的模式,對預見那種不可預測的美德和邪惡,都完全是不夠的。」(The Irony of American History, 芝加哥大學二○○八版, 第八十八頁)
作為一種個人的生命體驗,信仰是一種心靈之光,也是讓人度過任何艱難的精神慰藉。如果我們都像明朝的哲學家王陽明那樣信仰普通人的良知,那麼自由和尊嚴就離我們不遠了。 (相關報導: F-5E擦撞釀一死一失蹤 蔡英文:表達哀悼 指示國防部全力搜救 | 更多文章 )
最近讀了一本英文版的《狄德羅傳》(Andrew Curran 著,二○一九年版),其中講到狄德羅與讓·雅克·盧梭之間原來曾有深厚的友誼,但在一七五○年代中期這兩位啟蒙哲人卻絕交了。其中的一個起因是,盧梭譜寫的一部歌劇《鄉村先知》(The Village Soothsayer)於一七五二年十月在楓丹白露宮廷首演後廣受歡迎,國王路易十五與其情人蓬巴杜夫人都極為欣賞,看完演出後國王傳令次日召見盧梭和歌劇團成員,意味著要賜給作曲家終身年俸;但這位不通世故的盧梭卻連夜匆忙逃往巴黎,都沒給同仁做任何解釋。這一斷然拒絕非同小可,不僅改變盧梭的命運,而且極大地影響到狄德羅另一位參與歌劇創作的朋友,所以最終也導致了狄德羅與盧梭絕交。後人都很難解釋一生窮困潦倒的盧梭為什麼會拒絕國王的慷慨恩賜,盧梭自己後來給出的解釋是,他患有尿道疾病,經常要上廁所,因此生怕在國王面前出醜。但我想其中的主要原因則是盧梭的孤傲性格使然,他不屑為國王低頭哈腰,為五斗米折腰,與一群自己不喜歡的宮廷貴人周旋。順便說,歌劇《鄉村先知》以田園風情著稱,後來在十八世紀的巴黎和歐洲其他城市上演了四百多場。但盧梭的絕世傲氣注定了他是一個獨往獨來者。盧梭不僅與狄德羅鬧翻了,而且與其他的英法啟蒙哲人也鬧翻了,比如與伏爾泰和休謨也合不來。雖然如此,人們可以說盧梭是一位千古奇人,但他在這個故事中所體現出來的道德勇氣則不能不令人肅然起敬。在巴黎兩百多年間變化多端的先賢祠中,盧梭與伏爾泰始終處於最為顯眼的位置。這些啟蒙哲人生前所處的正是黎明前的時刻,他們就是泰戈爾所說的那些憑著信仰「感覺到光明而開始歌唱的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