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是如此脆弱,遺忘是如此輕而易舉──《走出毛澤東的陰影》

2000年,陳桂棣和妻子吳春桃開始為寫《中國農民調查報告》開展調查。圖為《中國農民調查報告》作者陳桂棣和吳春桃在安徽某法院外(2004年8月)。(BBC中文網)

幾個月前,接到潘公凱的郵件,希望我能夠為他的書:《走出毛澤東的陰影》中文版寫一篇序。在過去差不多十年,我推掉了幾乎所有的為朋友的著作寫序後的邀約,但是這一次,當我把書稿從頭到尾讀完之後,我毫不猶豫的答應了,甚至為能夠有這樣的機會推薦這本書感到幸運。

這並不是一本新書,英文版在2008年已經出版,書中都是潘公凱從2000年到2008年初,作為《華盛頓郵報》記者在北京常駐時,採訪過的一些人物,經歷的一些事件。裡面有維權律師,有獨立紀錄片製作人,有中國共產黨官員,有民營企業家,從不同的緯度,展現了一個經濟體制改革和 政治體制改革並沒有同步進行下的中國。不過我記得很清楚,當我在08年讀他的這本書的英文版時,並沒有太多感觸,因為書中的那些人物,很多也是我的採訪對象,書中的那些事件,很多我也參與了報導,一切在我看來,太過稀鬆平常。

這並不是一本新書,英文版在2008年已經出版,書中都是潘公凱從2000年到2008年初,作為《華盛頓郵報》記者在北京常駐時,採訪過的一些人物,經歷的一些事件。
閭丘露薇說:「這並不是一本新書,英文版在2008年已經出版,書中都是潘公凱從2000年到2008年初,作為《華盛頓郵報》記者在北京常駐時,採訪過的一些人物,經歷的一些事件。」

只是,十年之後,當我重新讀完這本書,重溫了書中這些人物的故事之後,我終於懂得了這本書的意義所在:它紀錄了一段,雖然面對無數打壓,但是人們依然充滿希望、熱情和勇氣去推動中國社會改變的過程。這段進程是如此短暫,以至於很多中國的年輕人已經不知道曾經有過的這段歷史,而即便是親身經歷了和聽聞了這些變革,當年的新聞事件和新聞人物,也早就面目模糊。

《中國農民調查報告》作者陳桂棣和吳春桃的辯護律師浦志強說:"作家和知識分子應當成為群眾的代言人。反映社會現實是作家的職責,所以兩位作家所所的並不違法。"《中國農民調查報告》作者陳桂棣和吳春桃的辯護律師浦志強說:"作家和知識分子應當成為群眾的代言人。反映社會現實是作家的職責,所以兩位作家所做的並不違法。"

當《中國農民調查》的兩名作者陳桂棣吳春桃夫婦遭到官員起訴,為他們辯護的律師浦志強在法庭上慷慨陳詞,要求法官依據法律,而不是順從上級來進行判案,呼籲法官要承擔起推動社會進步的歷史責任。在這本書中,詳細紀錄了整個庭審過程。而這在今天已經成為難以想像的場景。首先,類似的獨立調查報告不僅不可能在民間展開,也不會有出版社出版,即便是官方媒體的記者,報導一直被認為相對比較安全的財經題材,也會惹上官司;其次,當年能夠在法庭上陳詞的維權律師們,有的被吊銷執業資格,有的則被關進了監獄。

因為製作勞教制度的節目,我採訪過浦志強。當勞教制度終於被廢除之後,他被媒體視為英雄人物,因為他代理的相關案件。在很多媒體,包括我自己的眼中,他是一個懂政治,也講技巧的律師,也因此能夠一而再,再而三的取得成功。但是,這樣的策略,最終並沒有為他爭取到更多的空間。以言論自由為奮鬥原則的浦志強,結果因為在社交媒體上發佈的言論而在2015年被控涉嫌煽動民族仇恨罪,尋釁滋事罪,最終被判有期徒刑三年,緩刑三年。

胡傑1958年生;曾在解放軍藝術學院油畫班進修兩年;後從事獨立紀錄片拍攝。1995年拍攝《圓明圓的畫家生活》;主要作品有:《遠山》、《遷徙》、《媒婆》、《在海邊》、《我雖死去》、《平原上的山歌》、《尋找林昭的靈魂》和《星火》等。
胡傑1958年生;曾在解放軍藝術學院油畫班進修兩年;後從事獨立紀錄片拍攝。1995年拍攝《圓明圓的畫家生活》;主要作品有:《遠山》、《遷徙》、《媒婆》、《在海邊》、《我雖死去》、《平原上的山歌》、《尋找林昭的靈魂》和《星火》等。

作為一個曾經的媒體人,現在再來重溫書中關於程益中和《南方都市報》的描述自然特別唏噓。 2003年,《南方都市報》關於在廣州收容所中死亡的大學生孫志剛事件的報導,引起轟動。公眾在互聯網上表達不滿,一些法律學者上書人大,最終推動了國務院廢除收容遣送條例。整個過程,開始出現了中國公民社會的雛形,並且在之後的很多公共政策的指定和修訂中,發揮了一定的作用。但是很快,這份報紙的多名主管,包括程益中遭到打擊報復而遭遇牢獄之災後,所幸當年,輿論的嘩然最終使得局勢出現了逆轉。 (相關報導: 思沙龍》徐友漁:文革已在中國重演,有人想當毛澤東第二 更多文章

這讓我想到十年後的《南方週末》事件,南周的一些採編人員抗議新年獻詞遭到廣東省委宣傳部的干預。儘管事件也得到了公眾的呼應,甚至在報社門口出現了舉牌示威的人群,最終事件並沒有向著採編人員和公眾的期待方向發展,相反,報社的編輯自主權被大大削減。而這並不僅僅是南方系媒體面對的現實,從我自己,到身邊不少曾經的媒體同行,都已經放棄了堅守這個我們發自內心熱愛的行業,唯一能做的,就是試圖用其他的方法,在其他的領域,延續理想。

《南方都市報》總編程益中說:"我喜歡我的工作,它符合我的理想與價值觀,我覺得我是在做一件大事。" 程益中(左二)與《南方都市報》的編輯們一起。《南方都市報》總編程益中說:"我喜歡我的工作,它符合我的理想與價值觀,我覺得我是在做一件大事。" 程益中(左二)與《南方都市報》的編輯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