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來鴻》映照鄉村文革的一面魔鏡

文化大革命(文革),遊行群眾高舉馬克思像(美聯社)

舉起一面平常的鏡子映照世界,那不是有才華的作家所為,因為文學本來就是對抗簡單化的藝術。但陝西籍作家老村(蔡通海)手裡拿的鏡子,如同西漢千年魔鏡,具有幻術般的投影透視力。在這面特殊魔鏡的映照之下,我們可以窺見半個世紀前中國鄉村文革那那一幅已深深隱沒的黑暗圖景。

泰戈爾曾說:「歷史慢慢地悶死了它的真實,但又在痛苦的可怕懺悔中匆匆地拼命去復活它。」老村就是這樣一位具有使命感的作家,他從被扭曲的歷史中探尋到埋藏於大地深處的真實,以卓爾不群的獨立精神與洞察力,踐行了一次被中國官方文學諱莫如深的敘述。

在小說《騷土》中,老村以真實和富有同情心的書寫,在蕪雜荒誕的中國鄉村歷史裡,編織出精彩的人物、事件與場景,讓讀者從世態民情中穿透歷史和人性,認識「權力怎樣損害著鄉村這一恒久命題「(吳洪森語)。這部小說蘊含深沉的智慧、義無反顧的激情與犀利的反諷,衝擊著歷史社會的表層和本質,展示出一個時代的痼疾與病變。

老村和他描寫鄉村文革的作品《騷土》
老村和他描寫鄉村文革的作品《騷土》

索忍尼辛要求「主要的真實」

在人們的印象中,中國文革主要是給城鎮帶來嚴重危害,對鄉村的影響不是很大。然而老村這個從陝西黃土地上走出來的作家,講述了一個叫鄢崮村的村子怎樣陷入文革的故事,告訴我們:「生活在那種狀態下,是比做奴隸還要恐怖的一件事情。

當年是家裡最小的男孩,老村從小就和父母睡在一面土炕上。在深長的黑夜裡聽父母談話,令他終生難忘的,是父母親每個晚上那一聲長長的歎息:「明天的日子該怎麼過啊?」貧困的家境在男孩心中留下沉重的陰影,更讓童年老村驚心動魄的是,他親眼目睹了一個因饑餓而打劫糧庫的農民被槍斃的過程。

當這個男孩長大進入都市後,中國大地一場又一場的劫難製造了眾多的冤魂,原置於記憶角落的文革傷痛由此被不斷喚醒。他孤單而決絕地返過身去,拾起自己的童年鄉村回憶,為凋零破敗的故土與父老鄉親寫作。

這對老村來說絕不是一件浪漫輕鬆的事情。自1983年始,他一貫的文學主題是:饑餓和虐待、專制和反抗。歷經十年,終於完成了這本被評論家認為是「當代中國文學史上的極品」的小說《騷土》。從最初的刪節版到最終的足本出版,又用了近20年,其艱辛磨礪可見一斑。

歐威爾曾在《文學的阻礙》一文中談到文學與極權的關係。他認為極權制度會造就一個精神分裂的時代,它既不會容許作家忠實地記載事實,也不會容許作者如實反映感情,而這兩者都是文學創作必須的元素。就當今中國文學的現狀來看,在極權壓制下的文學,逐漸造成速食化、泡沫化、空心化的效果,成為無聊的夢囈和彩色的文字遊戲。

極權下文學的病因,就如俄國作家索忍尼辛所指出的:「絕口不談主要的真實,而這種真實,即使沒有文學,人們也早已洞若觀火。」那麼,索氏所說的「主要的真實」是什麼呢?毫無疑問,文學可以有各方面的真實,可以有個人的呢喃之語,但「主要的真實」,必須是因應複雜的社會歷史現實的,必須是有重量的,只有絕望的黑暗中,往道德良知的土壤下深入探索的作家才能找到。 (相關報導: 中國《零八憲章》首批聯署人徐友漁:中國迫害學術自由,文革以來最糟狀態 更多文章

而老村就是當今中國極為稀少的直面「主要的真實」的作家。他自我勉勵說:「總得要有人做些精緻的東西」在筆者看來,老村所要做的「精緻的東西」,除了別有韻味特色的語言和高超的寫作技巧之外,更涉及對歷史現實的一種反思和批判的態度,即將底層的真實還原出來,將罪人以文學方式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