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渡禁書五札》(4):春風強度楊柳岸─以詩為武器

「很有種」的《春風》詩叢刊第一號是《獄中詩專號》,匯集了從南非、香港、大陸到台灣日據時期,寫於獄中的詩。(取自露天拍賣)

春風詩刊

一九八四年,我曾寫過一首長詩〈南方〉。如果說因為年輕而有稍大的野心,當時的自己其實暗暗的希望可以寫出台灣的〈天問〉。這〈天問〉要放在當時背景才會了解。

當時在吳晟、施善繼、林華洲、詹澈、廖莫白、李勤岸等好朋友的幫助下,由我負責主編詩刊《春風》。

一九八四年,一如喬治.歐威爾小說「一九八四」所寫的,老大哥在注視著你,戒嚴時期的國民政府懷著高度的警戒心,注視著文化界的變化。最明顯的例子是,當年小說家陳映真雖然已經出獄,但他的小說《將軍族》因為文中所寫紅色的小旗子在空中揮舞,早已被查禁。他的一言一行受到監視,據說警備總部有一個陳映真專家,叫「孫啟明」的,專門監視陳映真寫過什麼文章,甚至陳映真以各種未曾見過的化名寫的雜文、論述、隨筆、訪談等等,只要是看到文字風格,就能「聞」出是不是陳映真的味道。總之,這是為文字獄作準備的功夫。

然而具有批判力的文化人沒有屈服,現代詩論戰、鄉土文學論戰依舊讓政府主導的意識形態受到嚴重衝擊。文化人呈現兩極化。一邊是以寫實主義為標竿的陣營,鄉土文學、寫實主義、干預現實、參與改革是它的理想。

但另一邊則是為藝術而文學,文學不應為政治服務,西方現代主義風格的提倡,對現實政治問題的迴避等,其中有真的持這樣理念的人,但也不乏因為逃避而刻意選擇這種理念;甚至有政府的打手、御用的文人。當然,更多是中間份子,擺盪的機會主義者,他們表現出一種無力感,無法認同於國民黨,卻又不願意靠向那一邊的中間人,誰也不得罪。

《春風》詩刊一開始就不打算當雜誌辦。它既不向新聞局申請雜誌名稱,也不打算設一個雜誌社的地址,反而是以書的方式,命名為《春風詩叢刊》,再用《叢刊1:獄中詩專號》《叢刊2:美麗的稻穗》等名目來出版。如此一來,就不怕被查禁了。因為它既非雜誌,自然不必再重新申請登記。就算禁一本,下一本書照常出,而且依照出版法,出書是不需要出版社登記的,只要署上作者,誰都無法阻止。而《春風》詩刊是由作者群集體出版的,因而誰也擋不住。當時的作家,看見《春風》詩叢刊的作法,已經感覺到它是準備走地下刊物的,莫不感嘆曰:「很有種!」但誰都可以預見它的下場。

《春風詩叢刊》-取自「我的書和我讀的書」部落格
《春風》詩叢刊出了4本,其中3本被禁。(取自網路)

果然。它出了四本,被禁了三本。最後一本是因為發行商阿財倒經營不善倒閉了,我們也無處發行,新聞局連查禁都不必了。

準備這麼和意識形態控制部門(如警備總部、國民黨文工會、新聞局等)對著幹的文學雜誌,內容如何可想而知。第一號叢刊《獄中詩專集》收集了從南非、香港、大陸到台灣日據時期,寫於獄中的詩,當然被查禁。文學界於是有些人就說:這些根本不是詩,只是政治的吶喊。

這一種說法,讓《春風》的同仁都非常不服氣,決定讓他們看看真正的詩,是可以結合現實主義的精神與浪漫主義的美感,構成無邊的想像力與批判力。於是第二期的《美麗的稻穗──台灣少數民族神話與傳說》在一九八四年七月出版了。

這是台灣第一本以原住民為主題的文學專刊。應該說,當時台灣社會還未把「原住民」「先住民」「少數民族」「高山族」「山地人」「山胞」等作明確的區分,因而只能用「少數民族」這個名詞,來取代當時政府所常用的「山胞」「高山族」等歧視性字眼。這一期的內容包含了:莫那能的詩創作、報導文學「阿能的故事」、澳洲的高山族介紹、美國黑人民權運動詩人介紹、台灣少數民族的神話與傳說,以及陳映真、施善繼等人的評論與創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