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的摺痕(3):第三個情人

新聞永遠是媒體工作者的「笫三個情人」。(取自作者臉書/風傳媒合成)

我曾經說過,他是我的第三個情人。一個略嫌醜陋而且麻煩和狀況不斷的情人。但我和他的關係維持了二十多年,一直到最近才宣告分手。我應該是不會再回頭了。

他就是新聞工作。我為台灣平面媒體一共工作了二十四年。生命中有這麼長的時光是和新聞共度,而新聞工作的性質其實繁冗瑣碎,你必須永遠保持警醒好奇,必須喜歡無止盡的探索打聽。

在做新聞工作之前,我原來是在巴黎學習戲劇,從未想過在新聞事業發展。那一年夏天,我到紐約玩,結果留下來打工。而我打工的工作便是紐約記者。在那之前,我其實是個文藝少女,偶爾寫寫散文,刊登在各大媒體副刊,並沒有被退稿的經驗,不過,我從未寫過新聞。

從巴黎來到紐約,一切變得好大,車大,樓高。美金兌換法郎的匯率也很高。我決定在紐約停留,賺取學費。聽說,《中國時報》早已在紐約大舉進軍,興辦了《美洲中國時報》,有可能還需要記者。我打電話去詢問,那時的採訪主任是周天瑞先生(後來是台灣《新新聞》雜誌的創辦人),他決定應徵我。

他要我去皇后區法拉盛一棟工廠改裝的報社見面,「褚紅色的建築,」他說,多年後,我還記得後來每天在七號地鐵,三十三街,在Rawson站下車。那時報人余紀忠先生決心在美國大展鴻圖,不想讓聯合報系的《世界日報》專美,但他還得與《立報》競爭。彼時余紀忠網羅了重要知識精英,包括如黃肇松、周天瑞、卜大中、詹宏志、胡鴻仁、金維純、杜念中、楊澤、傅朝樞等一時之選,但在奮鬥多年後,最後還是解散,那是另一個故事。但我要說的是,我去了褚紅色的建築,從此,我的人生多了一個情人。

那時我是一個奇裝異服的小文青,他看了我一眼,沒特別問我什麼,拿了一則《美聯社》的新聞稿要我翻譯成中文,我當場借坐別人的辦公桌就翻譯了。他讀了一下,問了我三個問題。一,你會照相嗎?那時已經有傻瓜相機,我也有一部,理所當然地回答他:會啊。會講廣東話嗎?我不會,但我一點沒猶豫,會啊,他看著我,問我最後一個問題:那你會沖洗照片嗎?那個年代一切尚未電子化,傻瓜相機也得使用底片,我當然不會沖洗底片。但我看著他,很鎮定地說:會啊。我被錄取了。

第二天便立刻上班跑新聞。第一件新聞事件是唐人街殺人案,採訪地點在華埠Canal street的警察局,那個警察局的警察一半都是黃面孔,我走進記者會,天啊,記者會居然以廣東話進行,我成為丈二金剛,什麼都聽不懂。我懷疑警察局的另一半白人警員都聽得懂?記者會才一結束,我立刻衝上前,找到一個說英文的警察,劈頭便用英文問了一串問題,他耐心地回答我,太好了,我把整件事件全弄清楚了,便返回皇后區的報社。

才把背包放下,周天瑞便問:新聞採訪好了?Yes, 我說。那去寫吧。好啊,我坐下來開始寫稿,這對我並不難,我從小有寫作習慣,新聞也讀過一些,我很快便寫好稿子,把稿子交給周天瑞時,心裡還很得意自己交了差,誰知他卻問我:照相了嗎?我說,當然。他說,那快去沖洗吧。

我當場愣住。我本來做好打算,一旦錄用,我可以找時間慢慢學,怎知,他要我立刻沖洗?我該告訴他實話嗎?極可能,他會立刻要我走路。我決定咬緊牙關,帶著底片膠捲和一個電話號碼,走入報社的沖洗室。在黯黑的暗房,我打電話給我剛好認識的名攝影師柯錫杰,我想,他應該可以幫忙。但他不在家!接電話的人是他的美國助理,好像叫蘇珊。在電話上,我硬著頭皮問她,「妳可以教我怎麼沖洗底片嗎?」她倒是很好心地提綱挈領講了一遍,我小聲地說話,並在漆黑的沖洗室裡把步驟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