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時,偏愛一切蕩氣迴腸,以為愛情天生就要克服無盡艱難險阻,以為愛情就是電影電視和書中的所有戲劇化元素的集合,以為愛情中少不了離家出走,甚至少不了與全世界為敵。
所以,18歲那年聽草蜢的《照常營業》專輯,我毫不猶豫地愛上了那首向渡邊淳一致敬的《失樂園》,愛上黃偉文所填的那句「看冷酷人間,何年何世為你共我苦戀驚嘆,為戀愛平反」。那時,我剛剛讀過渡邊淳一的小說,當然,那是大陸引進的「刪節版」,而且足足刪了三萬字。
又過了幾年,在草蜢復出的「我們的演唱會」上,他們現場演唱了《失樂園》。開頭是40歲的蔡一智獨唱,聲音遠比錄音室版本蒼老。任誰都能聽得出,哪怕依然蹦蹦跳跳,這三隻草蜢已不再年輕。那滄桑聲線讓我越聽越淒愴——在渡邊淳一筆下,失樂園不就是兩個中年人的夢想國麼?
在黃偉文的填詞中,開頭那句「結果我共你,仍然逃不過被圍攻被捨棄」,已然揭示禁忌之戀的艱難,可隨後一句「愛得驚天動地總算運氣」,則是帶著笑意的不甘心。「流亡情海裡,沒陽光沒空氣,再多險境絕地視而不理,任世俗繼續看不起」,眾目睽睽之下,流亡的局中人卻甘之如飴。有一些愛,注定要背叛全世界。
這樣的愛,只有感性的勇氣支撐,絕無理性可講。一句「苦戀注定難」,卻先跟一句「我已經習慣」,再跟一句「我卻這樣貪」,道盡一切禁忌之戀的「越禁忌越快樂」。
於是,便「沿途承受不留情的雙眼」,又於是,便有最動聽的那句「請給我負擔,叫世上人間平凡情侶為你共我轟烈汗顏」,這豁出去的決絕氣勢,即使不能令平凡情侶汗顏,也足以告慰自己——有勇氣,可無計輸贏。
我永遠忘不了,當三隻老去的草蜢在台上唱出那句「看冷酷人間,何年何世為你共我苦戀驚嘆,為戀愛平反」時,現場雷動的掌聲。
其實,那些禁忌之戀中的努力與勇氣,除了男歡女悅,目的無非這一句:「為戀愛平反。」我想,僅僅憑這五個字,黃偉文便是渡邊淳一的知己。
接觸小說《失樂園》的足本,大概是七八年前,購得一本港版。渡邊淳一的文字與川端康成很像,那恰恰是他青年時代最喜歡的作家。文學的細膩敏感與醫生的理性思維(他學醫出身),在他身上融為一體。他也經歷過一次情傷,高二時喜歡上了一個女孩,高三時,女孩投水自殺。可惜,這個與死亡有關的故事並不純愛,渡邊淳一後來才知道,女孩同時與五個男孩交往……
渡邊淳一曾這樣回憶這段感情:「她只愛自己,她喜愛表演,甚至主動去墮落,衝破一些道德觀念。」在《魂斷阿寒》裡,他記錄了這一切。想來,你會對這段話感到眼熟,尤其是「衝破一些道德觀念」。因為,終此一生,渡邊淳一都在文學中踐行著這句話。
在《失樂園》裡,他與她所貪戀的,不僅僅是愛情,也不僅僅是性慾,也包括了對這個世界固有規則的踐踏。生活中的瑣碎與虛無,也許不是動情的理由,但面對這一切,又為什麼不能擁抱呢?
有人將《失樂園》的殉情稱之為「殉性」,認為這不過是一對墮落男女在性慾上的貪戀。我曾在那樣的文章後面留下三個字的評論——「裝外賓」。所有將性與愛拆開的說法,其實都不代表純潔乾淨,我甚至認為談到性就掩面的行為不是虛偽就是無知。愛的終極,便是性的純粹,天地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