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日才卸下臺大醫院雲林分院院長的心臟內科權威–黃瑞仁醫師,到我的社團分享「一群人,讓這裡更美好–雲林改變臺大,臺大守護健康」,這個題目也是記錄臺大醫院在雲林耕耘十八年的書名;十八年來從無到有的故事太多,濃縮再濃縮寫成數十篇已經厚達495頁,原定50分鐘的分享時間,黃瑞仁講了近兩小時才結束,簡報最後一頁停在十一年前出版的另一本《醫者:披上白袍之前的14堂課》的引言「轉動熱情」,他說,任何事情若沒有熱情驅動就無法持續下去。
每個人都有就醫經驗,不論醫術好壞,醫師和病患互動時的真實感受,有時令人感激涕零,甚幸遇見良醫,有時卻無助不已,短短幾分鐘看診,省話的醫師讓人步出診間更感到徬徨,於是又轉往另家醫院尋求另位醫師的診治,耗費了寶貴的醫療資源和時間。
黃瑞仁十一年前就特別為年輕學子寫了這本《醫者:披上白袍之前的14堂課》,想為有志行醫的年輕人指出方向,幫助所有以行醫為目標的學生認清個人特質,並進而熱愛自己的選擇。我想,在他行醫的路上一定有很深的體悟,如果醫者都能有顆柔軟心,才是仁醫。常用來形容良醫的「仁心仁術」,那顆心豈不是排在「術」之前?
癌末病患一席話給大四醫學生的震撼
黃瑞仁考上臺大醫學院時是當年大學聯考的榜首,他坦承當時是懵懵懂懂,聽從高中老師的建議,而從原先的甲組改考醫學院;大四時的一堂病歷書寫課程啟發了他對醫者角色的認知,讓他終生難忘。這堂課的學生會被分配到一位病人,了解病患的診斷治療過程後,將過程整理成英文報告。
他分配到的是位五十多歲的胃癌末期母親,最放心不下的是她的三個孩子,因為有同樣信仰,黃瑞仁和她聊了許久,交卷完成課堂要求的兩周後,接到這位母親的卡片,上面寫著「黃醫師,你是我見過最好的醫師!」讓他大為震撼,因為當時他根本還不是醫師,只是個醫學生,對於病患的胃癌既不會診斷、也不會開刀,只是依課程要求傾聽、了解對方罹病的過程,與她聊天溝通,卻成為病人心目中最好的醫師;她說「我的主治醫師來看我幾分鐘就離開,我知道也沒有什麼藥可以治療,就是生命的末期…」。20出頭的黃瑞仁這才了解,原來醫師的專業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傾聽、溝通,「傾聽病人的聲音、與病人好好溝通是行醫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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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瑞仁認為臨床醫學與其他科學的最大差別就是與人的相處和醫病溝通。(黃瑞仁提供)
實驗可以重來 病人生命卻無法從頭來過
黃瑞仁的專業是心臟內科中的「心導管的血管支架置放治療」,屬侵入式治療,雖然現在技術與醫材的進步可以將風險由早期的0.5%-1%,降低至0.3%-0.5%,但仍然存在一定比例的風險,操作時必需全神貫注、小心翼翼。他還記得二十多年前到哈佛醫學院進修時,有項實驗必須操作三天,經過很多繁瑣的程序將玻片放入離心機中離心,最後掃描看結果,然而他卻聽到離心機嗶嗶啵啵的聲音,發現整個玻片都破了,原來是為平衡使用的生理食鹽水,被前一個實驗者拿開,他一時沒有確認生理食鹽水是否在位置上,導致玻片整個打碎。他的老師說,沒關係,實驗可以重來,再花三天實驗就好,但一旦成為醫師,面對的就是生命。
後來他寫《醫者:披上白袍之前的14堂課》,第一章就是「失敗學」,黃瑞仁說,台灣學醫的這群人都是考試的佼佼者,但只是會考試,「很會考試的人,在病人治療結果不如預期時,挫折感大到超乎想像,行醫的人需要有堅強的心理素質,要了解面對的是醫療的不確定性,可能盡了力,卻不如預期。醫師必須超越挫折,從挫折中學習成長,尤其醫師面對的是生命,壓力特別大。」
醫者的第一堂課:面對失敗
黃瑞仁深深記得他的失敗。1995年5月,冠狀動脈支架剛引進台灣時非常粗大,因此也必須使用特別粗大的導管,操作時產生併發症的機率很高。1996年4月,一位南部病患的右冠狀動脈經氣球擴張術後,血流突然不通,在手術檯上發生急性心肌梗塞,雖然經過不斷的氣球擴張,血流依舊不通,只好放支架;但患者的血管有些彎曲,當初引進台灣的第一代支架怎麼放也放不進去,黃瑞仁把整個管子拿出來,第二次再用一個支撐力較好的引導導管,但支架還是放不進去,只好讓病人接受緊急冠狀動脈繞道手術。當天下午進開刀房,由心臟外科學長把繞道手術的血管接好;半夜12點,本來停止的心臟,要由電擊讓它跳動,但這位七十多歲的老先生,不論怎麼電擊,心臟就是跳不回來,醫療人員反覆電擊和心臟按摩,經歷五十分鐘心臟仍然不跳,最終挽不回病患的生命。
黃瑞仁跟病患妻子解釋發生的過程,聽到病患妻子說「黃醫師,我先生沒辦法被你救回是他沒這個福氣,他做心導管、到外科開刀,你一直都陪在旁邊,盡心盡力,黃醫師,我看得出你是用心、關心病人的醫師,你一定要打起精神,你以後還要救很多病人!」
黃瑞仁:願意熱心投入,就沒有所謂的苦與累,你的醫學生涯會非常快樂!(黃瑞仁提供)
「這句話是我當一個臨床心臟科醫師,能支撐到現在最大的力量」。黃瑞仁深深感到病人與家屬將健康和生命託付的責任。雖然如今醫術和器械的進步讓類似情況已經越來越少,二十多年來,他的所有病人都治療得相當順利,但這個病人始終在腦海裡,病人太太的話更是謹記在心,「有機會幫助每個病人,都一定要盡心盡力,更要謙卑」。
相較之下,心臟外科面對的壓力更大,因為心臟繞道手術死亡率大約是3%,30位病人中可能就有一人發生危及生命的狀況;而神經外科面對的是生、死、或癱。「醫者這本書的用意就是希望像我一樣家中沒有醫學背景而考上醫學院的懵懂學子,能了解行醫是怎麼一回事,也希望父母了解行醫的過程充滿挫折,必須克服挫折才能淬鍊為有自信的醫者。」雖然大部分醫學生心地都很善良,但與人互動時不夠圓融,甚至覺得和人溝通非常吃力。「每個人都要了解自己的個性,台灣教育缺乏know yourself,我們不了解自己的個性,我常鼓勵醫學生到各科輪訓時要了解每一科的性質、了解自己,決定自己要去的專科。當人覺得對這一科特別有興趣、願意熱心投入,就沒有所謂的苦與累,你的醫學生涯會非常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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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雲林改變了臺大」?
投入偏鄉服務,對於頂著臺大醫院光環的醫師們來說,是個不容易的選擇。2004年,時任臺大醫院院長的林芳郁問黃瑞仁,有沒有可能到雲林服務?雲林人口近七十萬,沒有心導管設備,更別談心臟手術,雲林縣民只要心臟有問題就得往南北送,途中失去性命的所在多有,林芳郁想請他擔任雲林分院副院長兼心臟血管醫學中心主任。
「當年我才44歲,是準備升教授的醫學院副教授,面對學術生涯和生活的轉換,必須下很大的決心。太太和我都是嘉義人,雲嘉是我們的故鄉,太太說,如果可以回鄉服務,提升家鄉的醫療水平,她贊成。」
從擔任副院長到院長,在雲林服務整整12年,黃瑞仁最感謝太太的支持,回想這個機緣,更相信是信仰上的召喚,接受指派以後,建立了心臟血管醫學中心,從此開展了雲林分院的心導管檢查和治療,「心臟外科團隊也很爭氣開始了心臟手術,表現非常好,成果不亞於全台各大醫學中心,我為他們感到驕傲!」
看見以前認為不可能的事情,在醫療沙漠慢慢地一件件實現,心情的愉悅,不可同日而語。到雲林的第三年,在黃世傑院長的指派下成立了健康管理中心,憶起母親在52歲時被診斷出胃癌末期,經過治療三年後離世的痛心往事。「我一直在想,如果雲嘉地區有好的健康管理中心,母親就可及早診斷治療,避免遺憾」。如今,早期診斷、早期治療已成為雲林的常態,常常收到讚美信函,病患滿意度很高,黃瑞仁的EMBA碩士論文主題就是「臺大醫院雲林分院健康管理中心之經營及行銷策略」。
雲林也是全台發生肝癌機率最高的地方,肝癌幾乎可謂雲林的縣病,因此也成立肝膽醫學中心和腫瘤醫學中心;在黃世傑院長任內,各醫學中心慢慢成形,而黃瑞仁當院長時,外傷、婦幼、神經、胸腔、精準健康、罕見疾病醫學中心也陸續成立。「醫療團隊以病人為中心,針對每位病人的病情,與家屬討論醫療計畫,我有時走過,看到討論中的團隊和家屬都深受感動,這些過程都是美善的實現。」
我問黃瑞仁,現在許多醫學生選擇醫美,傳統大科風光不再?他卻指雲林分院的年輕整形外科醫師林穎聖為例,專攻超高難度、超顯微手術–淋巴靜脈吻合手術,當婦科手術病人的淋巴結拿掉後,雙下肢因為淋巴回流不好,就會腫脹;也有嚴重的乳癌病人,單邊乳房切除與淋巴廓清手術後,手臂腫脹得厲害,甚至三、五年後仍不敢穿短袖衣服,因左右手臂粗細差異極大,嚴重影響病人心理及生活。林穎聖醫師就是專攻把淋巴管接到靜脈管的精密手術,可促進淋巴回流、腫脹消失;接一條淋巴管約需兩個小時,一次手術接三到四條淋巴管,就需時六、七個小時,「年輕醫師願意投入這種高難度治療,這樣的例子在雲林分院處處可見,台灣醫界並不像外界所想的,從這個年輕人身上我看到希望,對台灣年輕醫師的選擇充滿信心!」
記錄雲林分院守護在地人健康的副書名,為什麼是「雲林改變臺大」?不該是臺大改變雲林嗎?黃瑞仁笑著說,臺大人在社會上被看成是很優秀,但卻是自我為中心、很難團隊合作的一群人,但是來到雲林的醫師們,為地方需求與資源不足而努力,讓自己的醫學生涯創造了不一樣的價值,是雲林改變了臺大人,讓醫師們的人生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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