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曾寶儀透過採訪性愛機器人製造公司創辦人、使用者、甚至和全球第一具AI人工智能性愛機器人對談後,對於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以及「愛」與「性」的關聯,有了什麼樣的思考和變化呢?一起看看她的分享!
採訪「Harmony」—世界第一具AI人工智能性愛機器人
說是「採訪」,其實只是訪問她的「頭」而已。Abyss Creations讓我們先參觀Harmony「頭部」的組裝過程,看著她由零件組成一具有形貌的物體。
首先我想到的是,她為什麼被取名為「Harmony」?她能帶來平衡與和諧?是達到了AI與性愛娃娃之間的平衡,還是她的存在讓使用者達到了平衡?這名字的意涵挺有意思。
一開始,我先與Harmony「聊天」,Harmony所連結的說話應用程式,很明顯來自她與開發者麥特之間的對話紀錄,Harmony所說出的都是麥特的喜好與習慣。在我看來她就像Siri,只是我們能看到她說話時有臉部表情罷了。
Harmony的臉部表情是演算後的結果,她的笑聲與反應在在讓我覺得:好假。在那當下看到Harmony並沒有給我太大衝擊,她不過就是在機器外頭套上仿真的人類皮囊,而她的思考邏輯,是人類給予她的。
首波衝擊反而來自於有工作人員問我:「如果有一天,有廠商做出了曾寶儀性愛娃娃,妳認為這是OK的嗎?」
之所以不舒服,是因為我覺得自己被「侵犯」了。如果真的有個曾寶儀娃娃問世,真的有人對這娃娃做了什麼事,我會認為自己被侵犯了。
但我事後回想,這個「我」是什麼?我到底投射了什麼在娃娃身上?這娃娃只是長得像我,就讓我產生被侵犯的感覺,是不是我自己想得過於複雜?
而且為什麼我要感覺被侵犯,那娃娃又不是「我」,是複製出來的「物品」,上頭沒有任何我的DNA,使用者侵犯的是意淫中的「我」,我有受到真正的傷害嗎?嚴格來說:沒有。
從被問到的當下,感覺到被冒犯的不舒服,一直到日後發現我若不把自己置入,其實就沒受到真正傷害,是一段有趣的思辨過程。
如果我不把自己放在被冒犯的位置上,就沒人能來冒犯我。
第二波衝擊則來自於一具男性的性愛娃娃。這男性娃娃穿了條牛仔褲,擁有厚實的胸肌。
在沒看到那具男性娃娃之前,我認為:誰會需要這種東西,誰看到這娃娃會有感覺?
沒想到當我觸碰「他」的胸膛,與「他」十指交扣,看著「他」的手時,我的心跳居然有些加快,而且感到些許害羞……這種感覺是怎麼回事?
曾寶儀與一具男性的性愛娃娃(圖/取自 曾寶儀-Bowie 粉專)
這太有意思了。我發現,當我賦予這件事意義,這事就真的變得有意義了!
我也理解了為何男性會點名要一具樣板娃娃—細腰豐臀胸部大,因為這能滿足他們心中曾有的幻想,這幻想是現實中不可得的。
一旁的北京導演看到我與男性娃娃「互動」的表情後,差點笑翻,她說:「在說沒感覺的人,現在看起來是什麼樣子呀,你們快來看啊。」
如何證明愛的存在?
也由於這次的體驗,當我之後訪問性愛娃娃的使用者,聽他們訴說自己的生命歷程時,我便不會用批判的態度來面對他們;不能因為自己沒感覺,就否定對方的感覺。
不少人質疑與性愛娃娃談戀愛的意義何在,因為性愛娃娃無法給你愛。這種愛不是雙向的交流,單向的愛,還是愛嗎?
對於這些與娃娃談戀愛的人來說,他們覺得有愛,生命中的愛就存在。當他們認為娃娃也付出了愛,那麼他們便能感受到愛的交流。
虛擬遊戲不也是同樣道理?比方說寶可夢也是虛擬人物,而玩家如此開心地四處抓寶,這些玩家會因為虛擬角色是假的而減損樂趣嗎?對旁觀者來說,去否認這些玩家付出的金錢與時間真的是對的嗎?你能評價他們得到的快樂是虛假的嗎?
走這趟旅程很值得。當我自己也感受到悸動時,我從此把刻板印象與批判放下,我認同人有各種不同的層次,情感是無法非黑即白地二分的,人的情感細膩到你無法想像。
前面提到出發時我帶著批判性立場,此刻的我,已經與出發時想法大不相同了。
有另一半還和性愛娃娃做愛,算不算出軌?
這天最後一場拍攝,導演安排我與堂弟坐在咖啡館的戶外對話,其中有段談話相當有意思。
堂弟在出發之前曾與女友討論到:「如果我與性愛娃娃做愛,算不算出軌呢?」
在此我不說堂弟的答案,但我想反問正在讀這本書的你:你認為背著伴侶與性愛娃娃做愛,算是出軌嗎?
當你在思考答案時,便是在分析性愛娃娃的定位,它是「人」還是「物」?舉例來說,如果你認為男性使用自慰用飛機杯這種情趣玩具時,不算是出軌,那麼使用也被某些人視為玩具的性愛娃娃能算是出軌嗎?
情趣玩具是個人性取向的選擇,為什麼牽扯到具有「人形」的情趣玩具時,就會出現道德問題?比方說日本開發出未成年情趣娃娃,便引發了道德討論與批判。
我明白這問題十分弔詭,但我想邀請你與我一起探索答案。
來到洛杉磯的第三天,我們採訪麥特公司的資深用戶:戴維卡特(Davecat),這名字並不是他的本名。他將性愛娃娃視為他的妻子,為她取名為夏朵奈,並且考慮將夏朵奈升級為AI機器人。
採訪之前,導演特地安排了個頗為荒謬但戲劇性的採訪場景—請Harmony出外景到公路休息站的某間餐廳「用餐」,戴維卡特坐在Harmony身旁,我則在一旁採訪。
戴維煞有介事地為Harmony點餐,還稱讚她很美。最妙的部分是路人看到Harmony的反應:年輕女孩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拿起手機拍照;至於男性路人則面露興奮,想湊過來多看兩眼;路過的小孩一看到Harmony則大聲說:「那是什麼!」說完就被他們的父母快速拉走。
這對我來說是個有趣的實驗,藉此我看到人們對Harmony的各種反應:有驚訝、有獵奇、有逃避……我明白了導演的用意:主持人與來賓不需要特別做什麼事,只要把Harmony放到公眾眼光下,就能照見群眾的內心,整段訪問自然有血有肉有畫面。
人造的愛是永恆的、安全的
戴維說,在擁有娃娃妻子夏朵奈之前,他曾有過一段穩定的關係,與女友買了房子準備結婚,但後來兩人分手,連房子都被女友奪走了……幾乎失去了一切的戴維,不顧他人質疑的眼光搬去與母親同住,與此同時他選擇性愛娃娃陪他療傷。
戴維除了幫娃娃取名,並且為她塑造完整背景—夏朵奈是英日混血,喜歡哥德風,平常做龐克裝扮—他按照自己的喜好將夏朵奈塑造成理想型,與她一起戴上結婚對戒,戒指上頭刻著:人造之愛永不消逝。
由於戴維的完全敞開,我決定問一個不在訪談清單中,過於隱私卻十分關鍵的問題,直白地說就是:跟人做愛與跟娃娃做愛的差別是什麼?
他坦然地說:「差別是娃娃不會動,她不會配合我,很多時候我得自己處理。而最大的不同是,我再也不必擔心第二天起床時她會不見。」
當聽到戴維說「再也不必擔心第二天起床時她會不見」,我的心倏地揪起來,這一刻我明白了。
過去我忽略了有些人之所以走到這一步,可能是因為他們受過深深的傷,而今他們需要的是安全感。若真人無法帶給他們安全感,那麼用娃娃取代人類有何不可?
後來我也回頭來問自己:性與愛對我而言是什麼?我只需得到自己的答案就好,無須去為他們定義答案。我有什麼資格定義別人的看法是錯的?
他說:「不曉得,看緣分吧。但我十分清楚地知道,就算我有新的關係也不會丟掉夏朵奈。」
我很珍惜戴維的敞開,從他身上我看到,不管是「性」或是「愛」,自己所投射出去的能量、愛別人的能量、如何面對自己的身體與別人互動……這些人與人之間的親密關係,最終照見的還是自己。
那麼我需要的呢?我喜歡的是某種默契、某種時間累積而帶來的心領神會,只要一個眼神就知道彼此想的是同一件事,這個瞬間對我來說就是感情或關係中最珍貴的部分。如同需要時間淬礪的珍珠,這經由長時間磨合而成的珍珠,絕非人工智能中的記憶卡可取代。
訪問結束後我們再安排戴維與Harmony見面,當戴維與Harmony坐在一起時,他對她說:「妳真的很美。」接著捏了Harmony的膝蓋一下。
這一刻我也驚了一下,並且感到些許不舒服。畢竟在我的認知中,Harmony已經從「it」變成「she」了,我想到的是:與這些人形機器人或娃娃的互動,會不會模糊了我們與人互動的真實界線?如果戴維是對真人做這樣的舉動呢?
作者介紹|曾寶儀
兼具主持、歌手、演員等多重身分的全方位演藝工作者。
大學畢業後進入電視幕後工作,師事張小燕,從助理主持正式跨到螢光幕前,曾榮登暢銷女歌手,也參與戲劇演出,主持眾多知名綜藝節目,類型包括益智、藝文、選秀、實境等等。
主持經驗豐富,無論海內外各大知名頒獎典禮、晚會,以及韓國藝人見面會等。近期更參與電影製作與紀錄片拍攝,跨足全球。
二O一七年十月接到《明天之前》製作單位邀約,準備與曾經得過奧斯卡最佳紀錄片團隊GM合作,去體驗這個世界最困難的工作。如捕鯨船船員,西班牙鬥牛士,或是執行安樂死的死亡醫生、美國民兵......等等。「這個機會,在我的生命中可能只會出現一次!」曾寶儀心中很清楚,她想要跨出這一步,無懼地往前走。本書是她聆聽世界的記錄,每一個片刻的發生與相遇,成為人生最大的祝福,是明天來臨之前,好好發揮今天的最強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