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愛說笑
小孩最愛去他二舅家走春,因為舅舅愛說笑;他總是報以聽相聲般最大的熱忱和笑聲。
年初三報到,親友不少。餐後聊天,有親戚說起在學校當志工見聞。本來志工應出於奉獻,據聞有一種志工,以撈本為職志。比如歲末聚餐,有家長會為每桌送上紅酒,她不管在座他人喝不喝,先取來放自己腳邊,要帶回家去。有天她出了個小車禍……敘述者要說的是,大家都不想去探望她;二哥幫人家把故事說完了:「後來大家去探望她,發現同病房所有人的點滴都被拔下來了,她準備帶回家自己慢慢滴!」
又說到某親戚小孩本叫詩涵,我問怎麼改名了?她說孩子出生那幾年,所有算命的都幫女孩子取名叫詩涵。她爸爸帶她去公園,一喊詩涵,好幾個女孩子都抬頭;二哥又說話了:「後來詩涵去打預防針,她也搞不清楚為什麼一直叫她,結果那天她一共打了八針!」
☆廖玉蕙:二哥應從事文學工作,深諳聯想誇飾等手法。
不學好!
我會的台灣諺語不是很多,但「雷公點心」這一句從小如雷貫耳,都是因為我二哥!他取笑我也就算了,連我媽也難逃毒舌,有段時間,他喊我媽「河馬」。河馬!我媽雖然微胖,絕不到河馬的地步,他自己的丈母娘可比我媽胖多了,但他沒那個膽子,媽媽愈想愈不平衡,就叫他「雷公啊點心的」。
最近想起這一句,是因為兒子大了不學好,居然學他舅舅!那日我看他臉書上的社團活動照片不少女孩子,我說,你們社團活動都是跨校的嗎?
「對啊!」
「有哪些學校呢?」
「北一、中山、景美……都有啊!」
「哪個學校女生比較漂亮?」
「差不多吧!」
「景美的應該比較漂亮吧?」
他看我一眼:「差不多啊,看你就知道差不多啊!」
他小時候一直以為媽媽只有二十歲,有人說他像爸爸,不像媽媽,還號啕大哭:「我像媽媽!」
不應該讓他接近兩個舅舅的!
用腳跨年的少年
跨年夜,我照例下班後趕回家做飯,兒子已經到家了。他跑來廚房告訴我,「媽我今天從學校走回家。」「什麼?你從建中走回我、們、家?」我家在南港、汐止交界處。
原來他放學後到附近樂器行買琴弦,掏錢時才發覺忘了帶錢包,沒有悠遊卡,甚至也沒帶手機,無法向爸媽求救,於是決定走路回家。
「怎麼那麼笨?不會回學校去借嗎?」
「可是那個時候,我就是想走路回家啊!」他還認真告訴我,回來後他上Google查詢,從學校到家裡的距離一二‧七公里,預測走路需兩小時四十八分鐘,而他四點放學,七點鐘到家,扣除樂器行的逗留,時間剛剛好……
他興奮述說,我腦袋其實不斷轉著:真是不知變通的小孩啊!隨便找個超商借電話總會有人借的吧……
那天晚上,我看到他的臉書〈一二‧七公里長征〉上寫著,「我並不是沒想過那會有多遠,反正,年底了,窩在家跨年感覺沒做什麼。好好走一段路,給自己一些思考的時間,倒可以視為對一整年的回顧,以及即將迎接新的一年的里程碑。」而沒帶手機,「連一邊走路一邊攝影的樂趣也沒了」,就只能專心走路……
我讀得眼底模糊了。我想起他幼年時第一次風聞周遭的大人都在說「跨年」這件大事,隱約也知道那是從一個年進入另一個年的交界,可是「年」到底是什麼?「年」要怎麼跨呢?他還不會寫字,拿了一張白紙來要我寫一個大大的「年」字給他。當電視上跨年倒數計時開始時,他要我們在他後面排隊,一個一個從地板上那個「年」字上跨過去。這個用腳跨年的小孩如今已長成了少年,在歲末給了自己一個一二‧七公里的長征,專心思索逝去的這一年,以腳丈量這個大台北,丈量過往一年的自己。未來,他是否也將以腳踏實丈量這個世界,丈量自己的人生?